晨雾在石堡残垣上凝成细珠,顺着张骞的发梢滚进衣领。
他的指节抵着台沿,指腹下凹凸的石纹像极了《出关志》竹简的刻痕——那卷他用十年风沙、半腔热血写成的地理图志,此刻正躺在脚边的铜炉里。
三道沙尘在东方天际越滚越近,最前的金粟门铁骑带起的风已卷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张骞摸向怀中的竹节,节杖夹层里,伊稚绣的香囊还带着体温,与石片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
心印在太阳穴突突跳动,他忽然想起昨夜阿古斯磨碑时说的话:字刻在石上会老,刻在人心里才活。
铜炉里的火折子噗地窜起,张骞将《出关志》正本轻轻投入。
竹简遇火的脆响里,他看见二十岁的自己跪在甘泉宫前,举着愿为汉使的木牍;看见伊稚在匈奴帐外,踮脚替他系紧被风雪吹开的领扣;看见克尔第一次递来刺客匕首时,刀鞘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
火焰舔过丝路通远四字,心印突然炸开轰鸣,百道银亮的记忆碎片从火中腾起,如星屑般渗入陶瓮、马鞍、布帛——那是系统十年签到攒下的地理记忆,此刻正顺着他的心跳,往更远处去。
火可焚书,不可焚道。他转头对蹲在炉边的阿古斯说。
希腊石匠的银发被火光映得发红,凿子还握在手里,指节因用力发白:我在大夏见过亚历山大的金币,上面刻着征服世界。
可您这字......他用凿子点了点飞散的流萤,像葡萄藤,缠上了就掰不断。
石堡下的文心殿传来骚动。
张骞扶着残垣往下望,扎兰的波斯锦袍在人群里晃得亮眼——那是他召的乌孙驼首、康居旅长到了。
扎兰捧着陶瓮的手在抖,陶瓮表面新刻的安息七市、水脉三线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博望侯,这是...
活命图。张骞的声音混在驼铃声中,北道三月后有黑沙暴,葱岭雪崩每年多三次,安息七市的水井隔月要清淤——你们若能把这些带回去,能救千人。乌孙驼首掀开汗血马鞍的暗槽,摸出卷得极薄的风沙周期图,老牧民的眼眶突然红了:我孙儿去年就死在黑沙暴里......康居的年轻旅长展开布帛,雪崩频次四个字被他反复用指甲刮着,像要把图刻进皮肤里。
扎兰突然单膝跪地,陶瓮在沙地上磕出轻响:我以商道起誓,此图必入波斯王庭。他的胡须沾着晨露,每一根都绷得笔直,当年我爹被匈奴劫了商队,是汉地的丝绸救了整队人的命。
文心殿的侧门吱呀推开,璃月的影子先飘了进来。
她的十指缠着带血的布,沙画的木盘顶在头上,发间沾着细碎的沙粒。
张骞刚要开口,她已跪坐在沙盘前,指尖蘸着血水开始描摹——那是《出关志》里的大宛马厩图,血珠滴在沙上,晕开的红像极了汗血马的泪。
阿古斯突然抓起凿子冲向石壁,石屑飞溅中,丝路通远四个字正从他凿下的火星里生长出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伊恩的声音像块突然投入深潭的石子。
这个跟着商队来的罗马奴隶,不知何时捡了块带字的碎石,正用生硬的《论语》腔调高诵。
商人们先是一愣,接着哄然响应,解下身上的丝绸、金币、香料往阿古斯脚边堆:换块碑片!持此可过玉门关?我要刻着信字的!
黄昏来得比往常快。
张骞站在城门前,白布上的十二字还未干透:博望侯张骞,通西域,不负汉节。他把节杖往石缝里插时,竹节发出细微的裂响,像某种古老的契约在生效。
火把次第点燃,字迹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要活过来。
子时的风裹着沙粒扑来,克尔的黑袍先到了。
他站在白布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斜插在地上的箭。
张骞没动,他知道这个金粟门刺客此刻在看什么——布上的字,城墙上的碑,文心殿里还在抄图的商队,还有那个蹲在沙盘前,用血点信字的哑女。
我族追你十年,只为断路......克尔的声音比沙粒还轻,他解下黑袍覆在白布上,指尖抚过博望侯三个字,可这路,已长在人心。
马蹄声就是这时撞进了所有声音里。
金粟使的百骑停在一里开外,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
为首的将官甩镫下马,佩刀呛啷出鞘:焚了这鬼地方!
扎兰的波斯锦袍突然挡在刀前:烧了一城,烧得尽三百驼商队?
烧得尽乌孙车辕上的碑?
烧得尽康居人肚子里的图?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您看那孩子——他指向城墙下,一个粟特小孩正用树枝在沙里画汉篆,等他长大,这字就长在他骨头里了。
金粟使的刀在半空顿了顿。
他看见阿古斯正把最后一块碑嵌进乌孙车辕,看见璃月的血在信字上凝成红玛瑙,看见商队的驼铃在月光下串成银河。
刀当啷落地,他弯腰捡起地上一页残稿,指腹抚过大月氏三个字:至少......至少月氏之名,还能再活十年。
心印在张骞耳中轻震,新的暗码如潮水退去:活体道钉更新:金粟门东卡,商道重开。
金粟使翻身上马时,月光正落在文心殿的飞檐上。
他突然回头,目光扫过那堆还剩半卷的《出关志》残稿,扫过阿古斯新凿的碑,扫过璃月染血的沙盘。
走。他甩了个响鞭,百骑踏起的沙尘里,有火星子溅上了文心殿的窗纸。
张骞望着渐远的铁骑,忽然闻见焦糊味。
他转头看向文心殿,窗棂上的火苗正顺着帘布往上爬,像条吐信的蛇。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