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渠的砖石封死时发出沉闷的轰鸣,张骞的火折子在掌心烧到了指节,他才惊觉自己已在原地跪了半刻。
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钻进鼻腔,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方才金粟使说“引水”的话在耳边炸响,他这才想起,暗渠本是大宛王城的排水道,若明日卯时引水,这地下空间怕是要成溺亡的棺材。
他猛地攥紧节杖,竹节硌得掌心生疼。
十年前在匈奴穹庐里,老胡医教他用节杖测地脉,说“竹有灵,叩地三声,水脉自显”。
此刻他将杖头抵在砖缝间,轻轻叩了三下。
咚——咚——咚——
回声撞在洞壁上,像有无数只手在推拒。
张骞闭着眼,喉结动了动。
心印在识海深处翻涌,那些年在匈奴学的“听声辨位”术突然清晰起来:主渠三道,监牢七间,最深处……他指尖一颤,心印里浮起朱砂般的标记——“月氏秘典”。
韩遂的血书突然在眼前晃了晃。
当年那个替他顶下通汉罪名的老使,临刑前塞给他半块带血的玉珏,说“大宛地库藏着月氏西迁的密图,若有一日你能进去……”
“大人?”
女声惊得张骞几乎要将节杖砸出去。
他迅速吹灭火折子,黑暗里只见一点昏黄的光破进来——是绿袖,小婢的灯笼在暗渠口摇晃,像滴将坠未坠的蜡泪。
她的手指扣着药碗边沿,指节白得发青:“乌孙将军让我送的……他说您伤重,得喝这碗续骨汤。”
药香混着铁锈味漫过来。
张骞盯着那碗汤,看见水面倒映着绿袖发间的银簪——和他在长安见过的汉式银簪一模一样。
“你父是汉俘?”他突然开口。
绿袖的手一抖,药碗险些摔在地上。
“您……您怎么知道?”她声音发颤,灯笼往旁边偏了偏,露出颈后一道淡粉色的疤,“我娘说,爹是太初年间被掳来的,会画星图……”她猛地咬住嘴唇,“乌孙将军说,您若想找您要的真相,明日午时,运酒瓮的车队出城。”
暗渠里的水流声突然大了。
张骞盯着绿袖的眼睛,那里面有和十年前挛鞮伊稚一样的东西——隐忍的光。
他伸手接过药碗,指尖触到她手背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我得走了……金粟使的影子卫在巡夜。”
灯笼的光消失时,张骞喝了一口药汤。
苦,苦得舌尖发木,可底下藏着一丝甜——是甘草,汉地才有的甘草。
次日正午的日头毒得很。
张骞裹着染血的焚尸杂役服,混在药寮的柴堆后。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胸腔里,像擂鼓。
运酒的车队停在城门口,扎兰的波斯毡帽在最前头晃,骆驼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刘三!”药头的吆喝声惊得他缩了缩脖子,“还不快把那具死骆驼拖去烧了?”张骞应了一声,扛起草席裹着的“尸体”——里面塞的是昨日偷来的羊腿,他特意在草席上抹了血,混着药寮的腐味,倒真像具发臭的尸首。
出城的路比他想的近。
荒坡后,哈桑的短刀在沙地里划了道暗号,少年从芨芨草丛里钻出来时,鼻尖还沾着草屑:“绿袖说金粟使今晚要审你,他让人翻了您的铺盖,连褥子底下的碎布都搜走了。”他递上油布包,“这是《出关志》副本,我抄了三夜,手都抖了。”
张骞的指腹擦过油布上的针脚——是绿袖的手艺,细密得像汉绣。
他解下节杖,竹节在掌心一旋,夹层里的地图“刷”地滑出来。
那是他用十年在匈奴摸的山川图,边角还沾着伊稚缝补时的线头。
“塞进空心陶瓮。”他将地图卷进丝帛,动作快得像偷摘桃的猴儿,“告诉扎兰,只说‘赤泉有水,道在瓮中’。”
哈桑的喉结动了动:“大人,这一去……”
“这瓮要过康居,过安息,到地中海沿岸。”张骞替他把陶瓮塞进怀里,“等它到了,长安的骑兵就能顺着葡萄藤找到大宛的汗血马。”他望着少年跑远的背影,心印突然发烫——那辆最末的酒车被标记成了“信舟”,追踪路径在识海铺开,像条发光的河。
当夜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
张骞藏在城外的枯井里,咳得肺都要炸了。
方才混出城时被巡兵撞了一下,旧伤又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井壁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大人。”哈桑的声音从井口落下来,接着是个铜钥匙“当啷”掉进他掌心,“绿袖说,地库西廊尽头有口井,通百人坑。她塞给我这个时,手都冰得像块玉。”
张骞捏着钥匙,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
心印突然跳出提示:“信已启程,安全指数升至68%。”他抬头望大宛王城方向,城墙上的火把连成串,像条火龙。
井底却有风吹上来,带着腐土和旧血的腥气——他摸了摸井壁,指尖沾了层滑腻的东西,是血,干了十年的血。
“大人?”哈桑在井口轻声喊,“三更了。”
张骞把钥匙塞进怀里,抬头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了一半,像枚被咬了口的胡饼。
他摸出节杖,竹节上还留着方才刻的“信舟”二字。
井底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里翻身——他知道,那下面埋着的,不止是韩遂的节杖,还有二十年前那个说要“凿空西域”的梦想。
“走。”他拍了拍哈桑的裤脚,“去西廊。”
井外的更鼓声传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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