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板，还有那句“老兄，你谁啊？”像淬毒的冰锥，扎进洛基的耳膜，搅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不是失忆，不是玩笑。
是彻底的，釜底抽薪般的重置。
他眼前的莫比乌斯，眉宇间没有一丝一毫与他共历生死的熟稔，只有对一个闯入者的职业性审视。B-15的手已经搭在了武器上，那姿态，是在警告一个潜在的时间犯。
而大厅尽头，那座属于征服者康的巨大雕像，正用一种俯瞰蝼蚁的姿态，无声地宣告着它的统治。
西尔维赢了。
她杀死了那个剧作家。
可她输得更惨。她亲手撕碎了剧本，却把整个舞台交给了另一个，更加残暴的导演。
“警报！B区档案室发现未登记变体！”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TVA，红色的光芒在走廊里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狰狞可怖。
“站住别动！”B-15厉声喝道，裁剪短棍已经出鞘。
莫比乌斯则迅速后退，对着通讯器下令：“封锁所有通道，分析部的人，给我查清这家伙的来历！”
跑！
这是洛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他明白，在这个全新的剧本里，他连个有台词的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需要被立刻清除的印刷错误。
他猛地转身，撞开一个试图围拢上来的时间特工，朝着迷宫般的走廊深处狂奔。
背后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洛基充耳不闻。他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对TVA地形的熟悉。他记得每一个捷径，每一个通风管道的入口。
他闪身躲进一条维修通道，刚想喘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攫住了他。
不是被追捕的紧张，而是一种……存在本身被撕扯的剧痛。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像一个接触不良的灯泡。周围的世界，在他眼中开始拉伸、变形，变成一团团扭曲的光影和色彩。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原子都在被强行剥离，然后又被胡乱地塞回一个错误的模子里。这比被裁剪的感觉痛苦一万倍，裁剪是终结，而这是永无止境的过程。
下一秒，他脚下的地面消失了。
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后猛地一拽，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时间的书页上硬生生抠了出来。
砰！
他再次摔倒在地。
追兵的声音消失了。警报声也听不见了。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还在TVA，但周围的一切都崭新得过分。墙壁上的涂料还没有干透，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施工的味道。
几个穿着TVA制服的工人正推着一台巨大的仪器路过，看到凭空出现的他，都吓了一跳。
“嘿！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洛基没空理会他们，他看到了墙上悬挂的电子日历。
上面的时间，比他刚才所处的，要早了整整一百七十二个TVA标准周期。
他回到了过去。
不，不是回到。是被……扯了回来。
还没等他理解发生了什么，那种被撕裂的感觉再次袭来。
这一次，他被向前抛去。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化，像是按下了快进键的录影带。工人们的身影变得模糊，崭新的墙壁迅速老化，蒙上灰尘。
他又回到了那个被追捕的时间点，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可仅仅过了三秒，他又一次被拽走。
这次，他出现在了TVA的自助餐厅里。周围的时间特工们正在用餐，他们似乎完全看不到他，径直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他成了一个幽灵。
一个在时间的河流里，不受控制地漂流的幽灵。
他开始“闪烁”，有时向前几十年，看到TVA的技术更新换代；有时向后几百年，看到还是一片荒芜的设计图纸。他看到莫比乌斯还是个意气风发的新人特工，也看到B-15冷着脸，将一个哭泣的孩子从他母亲身边带走。
他看到了无数的时间线被裁剪，无数的文明在屏幕上化为乌有。
他看到了这座名为TVA的巨大机器，是如何冷酷而高效地，为了维护那个征服者康的统治而运转着。
孤独。
前所未有的孤独，像无尽的深海，将他淹没。
在虚无之地，他至少还有其他洛基。可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他是一个不被任何人看见，不被任何时间接纳的悖论。
他想起了西尔维那个吻。
一个告别的吻。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们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交汇。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漂流”了多久。一天？一年？一个世纪？
时间对他失去了意义。
他被动地吸收着海量的信息。他看到了TVA核心，那台巨大的“时间织布机”是如何将原始的时间能量编织成“神圣时间线”的。他看到了无数科学家和工程师，为了维护这台机器而皓首穷经。
在无数次的闪烁中，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反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永远在修修补补的男人。
TVA维修与升级部的，乌洛波洛斯。简称，OB。
几乎所有关于时间织布机和TVA核心技术的理论，都出自这个男人之手。如果说有谁能解释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那只能是这个人。
一个念头，在他混乱的意识中，逐渐清晰起来。
他要找到他。
他必须控制这种该死的“闪烁”，哪怕只能稳定一分钟，他也要找到OB！
他开始尝试用意志去对抗那股撕扯的力量。每一次闪烁，他都拼尽全力，试图让自己停留在某个时间点。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痛苦如同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灵魂。
但他没有放弃。他是诡计之神，是谎言之王。如果连自己的存在都无法掌控，那还谈什么诡计？
不知又过去了多少个“世纪”，在他被动地学完了TVA图书馆里所有关于时间力学的著作之后，他终于摸到了一丝诀窍。
那股力量并非毫无规律。它像潮汐，有涨有落。他可以在潮汐的间隙，获得短暂的稳定。
又一次闪烁。
他出现在了一条堆满各种零件和图纸的走廊里。这里是维修部的底层。
他看到了！
OB正背对着他，埋头在一台复杂的机器前，嘴里念念有词。
“不不不，时间隐力的输出阀值不对，这样会造成熵增逆流的……”
就是现在！
洛基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像船锚一样，狠狠地将自己“钉”在了这个时间点。
撕裂感依旧存在，但被他强行压制住了。他的身体在现实与虚幻之间微微颤抖，边缘泛起不祥的绿光。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个男人。
“……我需要帮助。”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片砂纸在摩擦。
OB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他扶了扶眼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囚服，看起来狼狈不堪，却又散发着诡异能量波动的男人。
“哇哦，一个活的时间悖论。你是怎么绕过奇点安保，直接出现在我工作室的？”OB的反应不是恐惧，而是像发现新玩具一样的兴奋。
“我……一直在‘掉’。”洛基言简意赅，他感觉自己快撑不住了，“在时间里。”
“掉？”OB的眼睛亮了，“有趣的比喻。让我看看……你的时间光环极度不稳定，像是在被无数个时空的自己同时拉扯。我称这种现象为‘时间溜脱’（Time-Slipping）。理论上，只有在时间织布机核心发生灾难性故障时，才有可能出现。”
他绕着洛基走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你不是被织布机编织出来的，对吧？你是从……外面来的。一个被强行塞进我们这条稳定闭环里的变量。”
洛基没想到他只看了一眼，就分析得八九不离十。
“你能修好我吗？”
“修？”OB笑了，“老兄，你不是一台坏掉的烤面包机。你是物理学奇迹。不过嘛，理论上，任何问题都有解决方案。”
他从一堆图纸里抽出一张，在上面飞快地写写画画。
“时间溜脱的本质，是你与主时间线的‘锚点’被切断了。你就像一艘断了缆绳的船，在时间的海洋里随波逐流。要想让你停下来，我们需要重新给你建立一个‘锚点’。”
“怎么做？”洛基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开始闪烁了。
“我们需要一个‘时间光环提取器’，从你身上剥离出你原本的时间签名。然后，我们需要一个‘时空稳定器’，将这个签名强行烙印在主时间线上。”OB说得轻松，但洛基从他那几百年的“旁听”中学到的知识告诉他，这两样东西，每一样都足以引起整个TVA的最高警报。
“但是，”OB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有一个大问题。强行烙印一个外来签名，会对时间织布机造成巨大的冲击。整个系统会检测到你的‘入侵’，然后动用全部力量来排斥你。到时候，时间织布机就会……过载。”
“过载会怎样？”
“会把我们所有人，连同整个TVA，一起炸回石器时代。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直接抹除我们的存在。”OB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洛基沉默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不修复，他就会永远在时间里痛苦地漂流，直到意识彻底消散。
修复，就等于拉着整个TVA一起陪葬。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OB指了指远处，那个方向，是时间织布机的核心区域，“我们可以先对织布机进行升级。建造一个超级成熟的‘通量倍增器’，把它接入织布机的核心，让它能承受住无限分支时间线带来的压力。这样一来，它就能容纳你的时间签名，而不是排斥它了。”
洛基看着OB，这个计划听起来比前一个更加疯狂。
“听着，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OB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复杂的数据流，“但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都看到了这台机器的尽头。它正在被过多的分支时间线压垮。就算没有你，它也撑不了多久了。你不是问题，你只是……提前到来的那个症状。”
洛基懂了。
西尔维的致命一击，不仅杀死了康，也彻底打破了“神圣时间线”的堤坝。如今，无数的时间线正在疯狂滋生，而这台由康建立的，只能处理单线的织布机，早已不堪重负。
他的出现，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洛基做出了决定。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正在变得越来越透明，“告诉我，怎么造那个‘倍增器’。”
与其作为一个无意义的幽灵消散，不如作为一个搅局者，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
这才是洛基。
OB咧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疯狂科学家的狂热。
“欢迎加入‘拯救世界顺便可能会毁灭世界’俱乐部，我的朋友。”
他拍了拍洛基的肩膀，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哦哦，看来你快撑不住了。我们得快点了。”
洛基的视野开始模糊，撕裂感再次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
在他彻底消失在这个时间点之前，他听到了OB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无论你溜到哪里，去找到我！把这个理论告诉过去的我！我们需要所有时间点的我，一起来完成这个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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