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像一道通往不同世界的栅栏。沈厌靠在床头,看着光线中飞舞的尘埃,它们自由,轻盈,与他此刻被禁锢在病床和无形威胁中的处境,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昨夜那道窗外的视线,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破了他对“安全”的最后一丝幻想。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每多停留一刻,都是在赌对方下一次出手的时机和方式。他赌不起。
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但比疼痛更折磨人的,是这种被动等待的无力感。他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只能任由无形的观察者记录他的虚弱,计算着他的死期。
上午的查房过后,病房里暂时恢复了宁静。沈厌艰难地挪到床边,双脚触碰到冰冷的地板,一阵虚软感袭来,他不得不扶住床头柜才稳住身形。仅仅是站立,就让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左肩胛骨的伤口在重力作用下,传来沉闷的坠痛。
他慢慢挪到窗边,撩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向外望去。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切都沐浴在秋日看似温暖的阳光下,正常得令人心头发慌。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几栋大楼的窗户,那些反射着强光的玻璃后面,是否依然隐藏着那双冰冷的眼睛?
不能再等了。
他回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塑料水果刀,又觉得无比可笑。这东西,连自卫都谈不上。他的目光落在林璇昨天带来的那袋水果上,旁边还有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他拿起塑料袋,将它仔细地、一层层折叠,叠成一个厚实的小方块,塞进了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这东西或许没用,但至少能给他一点可怜的心理支撑。
然后,他按下了呼叫铃。
来的不是平时那个温和的小护士,而是一个看起来更干练些的年长护士。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护士问道。
“我……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沈厌垂下眼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尴尬,“有点……不方便。”
护士看了看他吊着的左臂和苍白的脸色,点了点头:“我扶你过去。”
“不用麻烦,我能行,”沈厌连忙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扶着墙慢慢挪过去就好,就在门口。”
护士犹豫了一下,或许是看他态度坚决,又或许是被别的病人呼叫,最终点了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事立刻按铃。”
“好,谢谢。”
护士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沈厌脸上的虚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没有走向洗手间,而是迅速挪到病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走廊的动静。脚步声远去,暂时无人。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走廊里光线明亮,消毒水气味更浓。不远处护士站传来低低的交谈声。他低着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却目标明确地向着与护士站相反的、通往消防通道的方向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冷汗不断从鬓角滑落。他能感觉到后背纱布下可能正在渗出的湿意。但他不能停。
消防通道的门沉重而冰冷,推开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闪身进去,回手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那个看似安全的世界。
通道里没有窗,只有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投下惨白而短暂的光晕。空气里是灰尘和混凝土的味道。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休息了不到十秒,他咬着牙,开始沿着楼梯向下。楼梯的每一次起伏,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的伤处。他不得不用右手紧紧抓住扶手,将大部分体重压上去,才能勉强维持平衡,不至于滚落下去。
一层,又一层。灯光在他身后依次熄灭,黑暗如同追逐的野兽,紧紧咬在他的脚后跟。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下,向着建筑之外,向着未知的自由,或者说,向着更危险的境地,亡命奔逃。
终于,他看到了底层出口那扇绿色的、带着玻璃小窗的铁门。他用力推开,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城市噪音瞬间将他吞没。
他站在医院后巷的垃圾堆放处旁边,扶着肮脏的墙壁,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汽车尾气和食物香气的、并不清新的空气,却觉得比医院里那消过毒的空气要真实千百倍。
自由了。暂时地。
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窘迫——身上只有一套单薄的、印着医院标识的病号服,口袋里除了一把可笑的水果刀和一个折叠的塑料袋,身无分文。伤口在奔跑后更加剧烈地疼痛起来,一阵阵眩晕不断袭击着他。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到一个藏身之处,处理伤口。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几乎快要散架的身体,钻进了一条与主街平行的小巷。他必须避开监控,避开人群,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这座城市的褶皱。
就在他艰难地穿过两条小巷,靠在一个配电箱后面喘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刚刚经过的巷口传来。
沈厌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箱体上。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张望,然后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不是追他的人?还是……对方在确认他的逃跑路线?
他不敢多想,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重新挪动脚步。虚弱和失血带来的寒冷开始侵袭他,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他需要药,需要食物,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老陆的“济世堂”不能再去了。黄三更不可能。他还能相信谁?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阿鬼。一个在古玩街后面开旧书店的瘸腿老头,也是当年教他辨认一些偏门古物和江湖门道的半个师父。阿鬼脾气古怪,但极其重诺,而且他的书店,有着连老陆都曾称赞过的、独特的“避世”气场。
那里,或许是他现在唯一的去处。
他辨认了一下古玩街的大致方向,开始了一场更加艰难、更加漫长的跋涉。他专挑最偏僻、最肮脏的小路走,躲避着行人和摄像头。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病号服很快被冷汗和少量渗出的血水浸湿,黏在身上,又冷又黏。
他感觉自己像一支被迫离弦的箭,带着满身的伤痕和不甘,射向未知的靶心。前途未卜,后退无路。
唯一的支撑,就是胸腔里那口不肯熄灭的、愤怒与求生欲混合的灼热之气。
他必须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把那根藏在暗处的“针”,连同它背后的那只手,一起揪出来,碾碎。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