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没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又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下午我去趟裁缝店。”他突然说。
伊莎贝拉愣了一下，没跟上这个跳跃。“亨利·普尔那边？试衣时间还没到。”
“不是试衣。”苏九停下脚步，“去聊聊。”
下午，苏九独自一人去了萨维尔街。
雨后的街道干净清冷。亨利·普尔店里依旧安静，只有裁缝们工作的细微声响。
老师傅亨利看到苏九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迎了上来。
“苏先生？您怎么过来了？是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随便走走。”苏九在店里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方便聊几句吗？”
亨利大师虽然疑惑，但还是在他对面坐下。“当然，苏先生想聊什么？”
苏九环顾了一下这家充满历史感的店铺。“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了吧？”
“是的，超过一百五十年了。”亨利大师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我的曾祖父就是这里的裁缝。”
“一直在这个地方？”
“对，一直在这里。”亨利大师点点头，“经历过战争，经历过经济萧条，但这块招牌一直没倒。”他笑了笑，“很多老客人，几代人都在这里做衣服。”
苏九沉默地听着。
“不容易吧？”他问。
“当然不容易。”亨利大师叹了口气，“时尚在变，成本在涨，年轻人也未必都喜欢定制的衣服了。但是，”他语气坚定起来，“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变的。手艺，传统，还有对客人的承诺。”
他看向苏九，“苏先生，您知道我们为什么一直坚持用某些老方法吗？不是因为守旧，是因为那些方法经过时间考验，做出来的东西更耐穿，更妥帖。就像这座城市，新的东西层出不穷，但有些老根基，动不得。”
苏九看着老师傅布满皱纹却异常沉静的眼睛，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离开裁缝店，苏九没有立刻回肯辛顿宫。
他让司机把车开到金融城附近，然后自己下车，沿着泰晤士河岸慢慢走。
河风吹在脸上，带着水汽和凉意。
他看着对岸的伦敦眼和议会大厦，又转头看看周围行色匆匆、穿着西装革履的白领。
这个世界运转得很快，每个人都在追逐着效率和利益。
但总有些东西，像亨利大师的裁缝店，像波特贝罗路那家老书店，固执地停留在原地，对抗着时间的洪流。
九叔公让他看到这些，是想告诉他什么？
是让他学着像亨利大师那样，守住一些东西？
还是仅仅让他看清资本世界的冷酷现实？
他有点拿不准。
走累了，他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下。
看着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心里乱糟糟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亚当斯问他是否回去用晚餐。
他回了句“晚点”，继续坐着发呆。
天渐渐黑了，河两岸的灯光亮起，倒映在水面上，碎成一片。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九叔公带他来泰晤士河边，指着那些古老的建筑对他说：“阿九，你看这些房子，经历了几百年还在。为什么？因为地基打得牢。做人做事也一样，根基要稳。”
那时候他听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
回到肯辛顿花园宫，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伊莎贝拉也在，看起来是在等他。
“先生，”她见到苏九，立刻站起身，“下午您不在的时候，格里芬集团那边有动静了。”
苏九脱下外套递给亚当斯。“什么动静？”
“他们正式向区域规划委员会提交了一份针对波特贝罗路部分区域的整体重建方案。”伊莎贝拉把平板电脑递过来，“方案很激进，几乎是要推平现有的大部分建筑，包括罗伯特书店和怀特作坊，改建高端公寓和商业体。”
苏九看着屏幕上冷冰冰的方案效果图，那些熟悉的彩色房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特色的现代化楼宇。
“动作真快。”他哼了一声。
“而且，”伊莎贝拉补充道，“他们同时向几位住户发出了最后通牒，限期接受他们的收购报价，否则将支持强制征收。”
“强制征收？”苏九皱眉，“理由呢？”
“理由是‘阻碍区域经济发展和城市更新’。”伊莎贝拉语气带着一丝讽刺，“他们正在积极游说委员会成员。”
苏九把平板电脑扔在沙发上。
这手段，真是简单粗暴。
“我们能不能阻止？”他问。
伊莎贝拉沉吟片刻。“很难。格里芬在本地经营多年，人脉很深。而且从法律程序上讲，如果委员会认为重建方案符合公共利益，强制征收是有可能的。”
她看着苏九，“除非我们能提出更具吸引力的替代方案，或者……找到他们程序上的问题。”
苏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属于自己的这片奢华领地。
他能拿出比格里芬更优厚的收购条件，但这意味着他也要扮演那个“推平一切”的角色。
这真的是九叔公希望他做的吗？
“先生，”伊莎贝拉轻声问，“我们下一步……”
苏九转过身，打断她。
“你明天去找最好的遗产保护律师和城市规划顾问。”
伊莎贝拉愣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看看有没有办法，把波特贝罗路的核心部分，申请成为保护区。”苏九说，语气平静却坚定，“保住那些老房子，那些店铺。”
伊莎贝拉眼睛微微睁大，显然对这个方向感到意外。“先生，这……这可能会耗费大量时间和金钱，而且结果未必理想。格里芬的方案看起来更符合‘经济效益’。”
“我知道。”苏九走回沙发坐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去做就是了。”
伊莎贝拉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最终，她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我明天就去联系。”
她收起平板电脑，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停下，回头看向苏九。
“先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苏九抬眼看着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轮廓显得有些柔和。
他想起裁缝店老师傅的话，想起罗伯特先生紧攥着那本旧书的样子，想起九叔公书房里那张拼接的照片。
他放下水杯，靠在沙发背上。
“也许，”他笑了笑，笑容很淡，“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让那条街，保留点原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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