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海面浮着一层薄雾。陈浪站在码头石阶上,手里捏着一张纸条,是昨夜那艘借泊渔船离开后留下的暗记——两道斜划痕,底下压着半粒晒干的鱼眼珠。这是老张头定的暗号,意思是“无异动,可试”。
他没说话,把纸条塞进怀里,转身走向船坞。
老张头正蹲在第三艘渔船旁,用粗布擦船底的接缝。这船原是岛外漂来的破壳子,被潮水推到礁石边,只剩半副骨架。这几日他带着两个徒弟日夜修补,换了新板,拆了高桅,只留一根短杆挂小帆。船身刷了层灰泥,远看像是泡烂了的浮木。
“都准备好了?”陈浪问。
老张头起身,点头:“三艘都改完了,装的是盐块和鱼干,标着‘换米换布’。人也换了渔户衣裳,脸上涂了泥。”
“什么时候走?”
“涨潮时分,午时三刻。”
陈浪从腰间取出一块铁牌,递过去:“拿着这个。若遇巡检盘查,就说是我表亲,去外湾亲戚家走汛。”
老张头接过铁牌,翻看一眼,收进贴身衣袋。
“记住,不靠岸,不用旗,不鸣哨。竹筏转运,一手交货,一手交物。完事绕鬼齿礁回来,夜里进港。”
“明白。”
陈浪又看了眼船底,“漏水吗?”
“昨夜灌了水试过,一滴没渗。”
“好。你亲自去。”
老张头愣了一下,随即应下。
两人再没多话。陈浪拍了拍船帮,转身离开。
中午时分,三艘渔船依次滑入水中。船头挂着破网,舱里堆着麻袋,几个汉子缩在船尾,低头抽旱烟。老张头坐在舵位,手扶竹竿,不动声色。
船队顺着水流出港,慢悠悠朝东南方向漂去。
陈浪站在瞭望台,手搭凉棚望着。直到三艘船变成海面上几个黑点,才转身下台。
傍晚前,他回到主寨厅堂。墙上挂着一幅手绘海图,上面用炭笔标了几处红圈。其中一个就是交易点——乌艚湾。那里退潮后大片滩涂裸露,大船进不去,巡检船也不常去。
他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叫来管账的文书,低声交代几句。那人点头出去,不久拿来一本残角旧册,封面写着“渔获登记”四个字,纸页泛黄,像是用了多年。
“从今天起,所有进出物资另记一本。”陈浪说,“不入主账,不公示,钥匙由我保管。”
文书应了,捧着册子走了。
夜里风平浪静。陈浪没回屋,躺在厅中竹榻上闭眼养神。外面脚步轻响,守岗的汉子来回巡逻。
三更天,门外传来急促敲门声。
“头儿!船回来了!”
陈浪翻身坐起,披衣出门。
码头上,三艘渔船正缓缓靠岸。船身湿漉漉的,甲板上多了几只大木箱。老张头最后一个跳下船,脸色发白,但眼神清亮。
“怎么样?”陈浪问。
“成了。”老张头喘口气,“米换了三百斤,粗布五十匹,还有这个——”他掀开一只箱子,里面是一包包硫磺粉和硝石碎块。
陈浪伸手抓了一把,搓了搓,闻了闻。
“货真。”
“对方很守规矩,竹筏过来,一句话没说,按手势交割。我们绕了鬼齿礁回来,没见尾巴。”
陈浪点头,下令:“立刻入库,分三处藏。米放粮仓底格,布进东库夹墙,火药材料送地下舱。”
众人开始搬运。陈浪亲自押运最后一箱,送进山腹密室。门关上前,他看了一眼角落的铁柜,把钥匙插进锁孔。
回到码头,天已快亮。
他站在岸边,看着渔船上残留的泥痕和盐渍,对老张头说:“五日后,再走一趟。”
“还走这条线?”
“换北湾。路线变,时间变,人也轮一批。”
“要不要多带点盐?”
“不多带。他们盯的是量,咱们要让他们觉得,这只是小打小闹。”
老张头懂了:“装穷。”
“对。刀藏在鱼肚里,他们找的是战船,不是破渔船。”
两人沉默片刻。
老张头忽然问:“万一哪天巡检真拦下了呢?”
“那就说是亲戚间换东西。铁牌能保一时,再说别的。”
“要是逼着开舱?”
“舱里只有鱼干和破网。”陈浪看着他,“你说呢?”
老张头咧嘴一笑:“我说我穷得连裤子都当了,就剩这点口粮。”
陈浪也笑了下,没再说话。
几天后,岛上气氛渐渐松动。年轻水手们发现每日伙食多了白米,夜里盖的也换成新布被面。有人问是从哪来的,管事只说:“老张头他们打鱼换的。”
有人不信,“几条破船能换多少?”
也有人嘀咕:“天天练船,结果偷偷摸摸换米,算什么本事?”
这话传到陈浪耳朵里。他没发火,也没训人,只在某日清晨召集骨干,在寨厅前空地摆了一口大锅。
他命人抬来一袋新米,当场淘洗干净,架火煮饭。饭熟后,给每人盛了一碗。
“吃。”他说。
众人低头吃饭。
陈浪站在石台上,声音不高:“你们以为我在躲?我不是怕赵安福,我是不想让他知道我们吃什么、有多少、往哪走。他盯着港口,等我们派大战船出海。可我们偏不出。”
底下有人抬头。
“他想烧岛,就得先找到岛在哪。我们越像渔民,他越看不见我们是兵。等他发觉不对,我们已经吃饱了,穿暖了,火药也够了。”
没人说话。
“从今天起,每五日一支渔船队出海,三条一组,路线不定。谁泄密,逐出岛,永不录用。”
散会后,他单独留下老张头。
“下一轮,你不必去了。让二柱带队。”
“他稳得住?”
“你教过他三次航路,该会的都会了。”
老张头点头:“那我留在船坞,再改两艘备用船。”
“好。”
当晚,陈浪再次查看交易册。上面记着:
“七月廿一,乌艚湾,换米三百斤,布五十匹,硫硝四十斤。三船归港,无异状。”
他在条目后画了个勾,合上本子,放进铁柜。
然后取出航海日志,翻开空白页,写下:
“渔线三组,轮替有序,敌未察。”
写完,撕下这页,卷成筒,塞进一根空心竹节,扣上盖子,投入舱底暗格。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
夜风从海上吹来,带着咸味。远处码头有微光闪动,是守夜人在巡视。
他沿着石阶往上走,走到半山腰的瞭望台停下。
海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有一条线正在水下延伸,像潮水一样安静,却不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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