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把那张从熏鱼底下翻出来的纸又看了一遍。字迹歪斜,像是随手记下的航路心得,可里头提到的“孤礁”他从未在本地海图上见过。更让他在意的是,那人写“雾不起”时用的不是寻常说法,而是市舶司水文簿里的术语。
他没声张,只把纸折好塞进怀里。当晚就让周猛调了两个靠得住的人,夜里轮着去西滩货仓那边转。
第三天清晨,潮刚退,码头石墩上还留着湿痕。周猛来了,站在陈浪身后没说话,递过一个小油纸包。陈浪打开,里面是一张折叠的草纸,边缘沾着鱼腥味。
纸上写着几行字:“新船三桅,载重八百石;淡水窖藏三处,日耗百桶;南澳之行定于十日后启程。”末尾还画了个简略的泊位图,标出了火药库的位置。
陈浪看完,把纸压在掌下。他知道这已不是普通的探听消息,而是有人要把岛上的底细全送出去。
“是谁?”他问。
“就是那个姓李的,明州来的流民。”周猛声音低,“这两天他总在船坞边晃,昨夜又往渔篓里塞东西。我没惊动他,取了纸就回来。”
陈浪点头。这人当初上岛时话不多,干活倒利索,补网晒鱼都不含糊,也就没多留意。现在想来,他从不跟人搭话,吃饭也挑角落蹲着,连咳嗽都忍着不出声。
“抓了吗?”
“还没。我怕打草惊蛇,等你示下。”
“现在去。”陈浪站起身,“别弄出动静,带两个人,装作巡仓的。把他带回地窖,我要亲自问话。”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太阳升到桅杆顶的时候,陈浪到了地窖外。这里原是存盐的坑洞,后来改成了仓库,最深处一间加了铁条门,关过几个闹事的俘虏。门口站着两个守卫,见他来了,侧身让开。
推开门,那人已经被绑在木桩上,嘴堵着布巾,眼睛睁得大。看见陈浪进来,身体微微一抖,但没挣扎。
陈浪没急着解他嘴上的布,先绕着他走了一圈。衣服是粗麻的,袖口磨得起毛,脚上的草鞋也旧了,可指甲缝里没有泥垢,手指关节也不像常年干粗活的样子。
他伸手掀开对方衣领,左肩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道浅疤,细细的一条,像是刀划的。
“你在明州做什么?”陈浪开口。
那人不动。
陈浪对周猛使了个眼色。周猛上前一步,扯下他嘴里的布。
“说。”陈浪只吐出一个字。
那人喘了口气,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我只是个逃难的……你们抓错人了。”
“那你昨夜往渔篓里放什么?”
“我不知道……有人塞给我的,我就顺手收了。”
“谁?”
“我不认识,黑灯瞎火的,只看见他穿双官靴。”
陈浪冷笑:“官靴?市舶司的人会半夜摸到咱们岛上送纸条?你当我是傻的?”
那人闭上嘴,不再说话。
陈浪也不急。他从腰间取出航海日志,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条记录:“你写的‘南澳航线十日后启程’,可这计划昨晚才定下来,连老张头都是临时通知的。你一个晒鱼的,怎么知道?”
那人脸色变了变。
“还有,你说‘淡水窖藏三处’,可我们对外只报两处。火药库的位置更是只有核心几个人清楚。你不在其中。”
陈浪往前一步,盯着他的眼睛:“你是赵安福的人。”
那人猛地抬头,眼神一闪。
这一闪没逃过陈浪的眼睛。
“带进来。”他说。
门外候着的两个水手押进一个年轻渔民,脸上有抓痕,嘴唇破了。见到地窖里的情景,身子一颤。
“认得他吗?”陈浪问细作。
“不认得。”
“可他认得你。”陈浪说,“昨夜你在他值夜时靠近货仓,他拦你,你推他摔进沟里。他看清了你的脸。”
那人低头不语。
陈浪走到他面前:“你现在不说,待会儿也会说。我不想用狠手段,可你也别逼我。赵安福派你来,到底要干什么?”
沉默了很久,那人终于开口:“他只要南澳的船期和兵力布置……别的我不清楚。”
“他还知道什么?”
“他知道你们换了硫磺,也知道你们缺铁料。他说……只要你们敢去南澳,水师就会在温陵外海设伏。”
陈浪眉头一紧。
“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有人每月十五送去一份报单,从泉州北门出城,交给接头的商贩。”
“谁送?”
“我不知道名字,只知道是个戴斗笠的老汉,赶驴车的。”
陈浪看向周猛。周猛摇头,表示岛上没有这样的人。
“还有呢?”陈浪再问。
“他说……只要拿下南澳这条线,你们就没法补给火药。断了这条路,你们撑不过三个月。”
地窖里一时安静。海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带着咸味。
陈浪盯着那人看了很久,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李五。”
“真名?”
他没回答。
陈浪转身往外走:“关着他,不准放风,不准见任何人。每天给他一口饭,一瓢水。等我下一步命令。”
走出地窖,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了遮,望向海面。远处渔船正在归航,帆影一点一点靠近。
周猛跟出来,低声问:“要不要通知南澳的船延期?”
陈浪没马上答。他想起昨夜看的航图,那上面写着“若遇雾不起,当转舵向酉”。这话听着像提醒,可万一真是陷阱呢?赵安福既然能在岛上安插人,也能在海上布局。
“传令下去,”他说,“所有船只暂停出港。护岛队全员戒备,夜间巡逻加倍。另外,把老张头和几个船老大叫来,半个时辰后议事厅集合。”
周猛应声去了。
陈浪站在石墩上没动。左手按在腰间的指南针上,指尖碰到了冰凉的铜壳。海风卷着浪花拍岸,一阵一阵。
他忽然回头,对守在旁边的水手说:“去把阿花找来,让她查查最近有没有人偷偷采过草药,尤其是能让人昏睡的那些。”
水手跑远了。
陈浪重新望向大海。潮水正慢慢涨起来,推着浮木打转。他知道赵安福不会只派一个人来。这张网已经撒下,现在要做的,不是收网,而是找到网眼在哪里。
他抬起手掌,看了看掌心的纹路。上面全是老茧,裂口很深。
“潮水不等人。”他低声说。
远处,一只海鸟俯冲而下,扎进水面,叼起一条银白的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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