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灶台边的竹席上，几株草药的叶子微微卷起，边缘泛着淡黄。陈浪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走得很稳，脚步落在泥地上没有发出太大声响。穿过聚居区时，几个孩子在空地上慢慢走动，有人正挑水冲洗地面。一切看起来安静下来了，但他的心里清楚，这平静撑不了多久。
赵安福不会只扣船就罢手。盐船被拖走那天，风大云厚，他站在东崖看着那两艘船消失在海平线尽头。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对方要的是断他们活路。
他进了议事棚，棚子里还留着昨夜熬药用的炉子，炭灰未冷。他蹲下身，用一根木棍拨开灰烬，在地上画出一条海岸线，又标出几个点。这是泉州港的轮廓，是他凭记忆和过往往来文书拼出来的。
周猛进来时，他正用炭条在纸上描市舶司货仓的位置。
“怎么了？”周猛问。
“该还礼了。”陈浪抬头，“他们拿走我们的船，我们去拿点东西回来。”
周猛走近看那张图。“你要进泉州？”
“不是抢财，是取物证。”陈浪指着货仓位置，“那里藏着没报官的香料和铁器，都是赵安福私下通南洋的凭据。我们不动别的，只搬三箱硫磺、两捆帆布，再留个记号。”
“不留人命？”
“不留人命。”
周猛沉默片刻：“夜里动手最合适。巡更换岗前后最松，但货仓有双层门，锁头难开。”
“我带工具。”陈浪收起图纸，“你选十个能闭嘴、会走路不出声的人。今晚三更出发，走北线废弃渔市，绕过码头主道。”
“要是碰上巡兵？”
“能避则避。实在躲不开，放倒就行，别见血。”
周猛点头出去准备。
天黑前，陈浪检查了小船上用的绳索和钩爪。这种钩子是他在岛上自己打的，前端带倒刺，能卡住石缝或木梁。他还带上一把薄刃撬棍，外裹布条，不反光。
三更刚过，十一个人乘两艘小艇离岛。海面无浪，月光被云遮住一半，正是潜行的好时候。船贴着礁石外围划行，避开主航道的巡船灯影。桨叶入水轻，没人说话。
靠岸后，队伍从一片塌陷的渔棚后上陆。这里早没人住，烂木堆满淤泥，正好掩护行踪。周猛带两人往前探路，陈浪率其余人在后五十步跟进。
巡更路线他们早摸清了。每盏灯笼亮起，到下一盏之间有七息时间。足够穿巷、越墙、贴墙根移动。
货仓在码头内侧，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石板路通入。正面有兵丁守门，侧面则是旧排水渠出口，常年堵塞，没人注意。
周猛带着两个人先清理岗哨。一个在拐角抽烟的差役被捂住嘴拖进暗处，另一个巡视到墙角时被人从背后压住肩膀，膝盖顶腰，瞬间失去反抗能力。两人被绑住塞进排水沟洞口，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浪这时已绕到货仓侧墙。木门年久失修，下半截有些腐烂。他用撬棍插进缝隙，轻轻一扳，一块板子松动。再用手掰开，刚好够一人钻入。
里面堆满麻袋和木箱，空气闷浊。他掏出火折子，吹亮一点火星，扫了一圈。
中间几排箱子上有南洋标记，封口漆印完整，但没盖市舶司验讫章。他打开其中一箱，是整块的沉香木；另一箱装着铁皮罐，写着硫磺字样。
他挥手，身后队员开始搬运。三人抬一箱硫磺，帆布卷好背在肩上。动作极慢，避免碰撞发出响动。
搬完三箱硫磺和两捆帆布后，陈浪从怀里取出一块铜牌，在墙上用炭笔写下八个字：“盐船未还，利息先取”。然后把铜牌按在字旁，用钉子固定。
那是岛上自制的信物，一面刻波浪纹，一面打了个“陈”字暗印。只要赵安福看到，就知道是谁干的。
全员退出货仓，原路返回。回到岸边时，潮水比预计退得快了些，小船搁浅在泥滩上，离深水还有三百多步。
“弃船。”陈浪下令，“所有人背物资涉水，走硬底沙路。”
众人脱鞋，将东西绑在背上，踩进湿泥。周猛断后，一边走一边用宽叶扫平脚印。海水渐渐漫上来，冲刷着他们留下的痕迹。
走到深水区，小艇重新浮起。他们依次登船，划离岸边。
途中一名队员低声问：“下次是不是该杀几个官差，让他们长记性？”
陈浪摇头：“我们不是贼，是讨债的人。刀不出鞘，威已立。”
船行半途，东方天际开始发白。海风从东南来，带着凉意。前方海岛轮廓隐约可见，山头上的瞭望台还没点亮信号灯。
陈浪坐在船头，手里握着那枚收回的铜牌。上面沾了点泥，他用袖子擦了擦。
船速加快，顺风推着他们往回走。
黎明前的最后一片乌云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照下来，落在船舷边上。有个队员伸手摸了摸甲板，发现上面有一道新鲜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
陈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牌，边缘有些磨损，可能是钉墙时蹭到了石头。
他没说话，只是把牌子翻过来，又看了一遍那个“陈”字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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