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船正缓缓靠近。
陈浪站在礁石上没动,手搭在额前挡住海面反光。船帆低垂,吃水浅,不像是运货的。他回头对周猛说:“去把郑七叫来,带上星图簿和罗盘。”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往坡上走。陈浪仍盯着那船,手指无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指南针盒。风从东南来,吹得衣角贴在腿上。这风向不适合靠岸,除非是特意选这个时候来的。
不到一盏茶工夫,郑七拄着竹竿赶到。他喘着气,把罗盘放在一块平石上,打开星图簿翻了几页。“今日初七,申时三刻涨潮。这船要是真做买卖,该等天亮进港。夜里摸黑靠岛,又不打旗号,不是路数。”
“你看它航线。”陈浪指着海面,“走的是外弧线,避开了我们设浮标的浅滩区。他们知道哪里能过船。”
郑七眯起仅存的左眼,看了一会儿。“这不是民船探路,就是水师前哨。要真是官家人,明日巡检必带兵登岛。”
“林三说过,每月初七交接。”陈浪声音压低,“赵安福不会只派一个送信的。这船来了,后头一定还有动静。”
郑七合上星图簿,拍了拍灰。“我这就回船坞清点船只。三艘福船都能动,小艇两艘在南湾藏着。帆索都检查过,随时可以出海。”
“别全指望跑。”陈浪说,“这次他们要是带兵来,不会只查火油。我们要防的是占码头、扣人、断补给。”
周猛这时也回来了,站到两人身边。“我已经让西滩暗哨换班,新来的人不动声色盯着那船靠岸。要是有人下船,就记清楚长相和路线。”
“你再去一趟议事棚。”陈浪说,“把地形图铺开,召集所有骨干,半个时辰内到场。今晚全岛改轮值,按潮汐分班。涨潮一班,退潮一班,午夜另加一哨。”
“要不要通知阿花那边?”
“先不惊动百姓。”陈浪摇头,“就说最近海况不好,加强巡防。让她照常安排晒盐、运水,别停日常活计。”
三人沿小路往议事棚走。路上遇到两个护岛队员抬着一筐铁链过来,是准备加固码头缆桩的。陈浪停下问:“东西够不够?”
“还差八副铁钩,老张头正在焊。”
“明早必须装完。”他说,“尤其是隐蔽码头那边,每条船都要双缆固定,加配沙袋压舱。”
议事棚里很快点起了油灯。墙上挂着大幅岛屿地形图,陈浪用炭条在上面画了三个圈。“西滩是正面入口,他们最可能从这里登陆。北坡地势高,适合埋伏弓手。隐蔽码头是我们最后退路,必须确保畅通。”
他抬头看众人。“明天巡检若来,不会空手。他们目标是硝石和硫磺,也知道我们藏在哪。但我们已经换了地方。现在三号洞里放的是旧铁甲和废弩机,船坞夹层摆了空桶,贴了硫磺标签。”
“让他们搜?”周猛问。
“搜。”陈浪点头,“不但让他们搜,还要拍下来。郑七做的那个木匣相机还在吧?”
“在。”郑七答,“底片也备好了,能连拍三幅。”
“找两个稳得住的人,藏在西滩林子里。巡检进洞搬东西的时候,把过程全记下来。一张图将来能顶一张状纸。”
“要是他们强抢呢?”
“抢得越多越好。”陈浪说,“抢了我们的东西,就是坐实他们借查验之名行劫掠之实。这些图日后能顺着商船发出去,送到明州、广州、高丽。让外面的人看看,市舶司到底是管贸易的,还是管打劫的。”
周猛咧嘴一笑。“这招妙。”
“不是妙。”陈浪说,“是逼到这份上了。我们守规矩,账目清,货物明,他们还是要压。那就别怪我们不再单靠规矩活着。”
他转向郑七。“你负责船务调度。三艘主力船今晚全部升帆待命,但不要点灯。南湾两艘小艇伪装成破船,半沉在浅水区。要是有敌船强行入港,先放它进来一半,再断后路。”
郑七点头。“压舱石我已经重新配过,福船转向快。只要风向不乱,我们能在两刻钟内完成集结。”
“周猛。”陈浪又看向他,“陆防归你。陷阱重设在旧盐窖到北坡这条路上。绊索埋深一点,上面盖草。林子里架三处弓箭台,每处两人,带信号箭。一旦发现敌情,立刻传讯。”
“要不要先下手?”周猛问,“趁他们还没聚齐,夜里摸到刺桐港南码头,把那个孙文书抓来?”
“不行。”郑七立刻反对,“台风季快到了,海上风浪不定。夜里出船风险太大。而且你不知道对方有多少接应。万一中埋伏,岛上更空虚。”
“我也不同意。”陈浪说,“我们现在要的是稳住局面,不是拼命。赵安福想逼我们乱,我们就偏不能乱。守住岛,保住船,等风向变。”
他顿了顿。“我们等的不是一场搜查,是一次定局。他要是敢动武,我们就敢留证据。他要是敢抢,我们就敢告天下。”
议事结束,众人散去。陈浪独自留在棚内,重新看了一遍地形图。他在西滩、北坡、隐蔽码头三处各插了一面小旗。然后吹灭灯,走出门。
外面天已全黑。他沿着梯田往下走,看见阿花带着几个人在清沟渠。他走近说:“多备些净水,万一断粮也能撑三天。”
阿花抬头,“是不是要出事?”
“照常做事就行。”他说,“别让别人看出异样。”
说完继续往前走。到了东崖观海台,他取出自制望远镜——一段竹筒镶着两片透镜——扫视海平线。远处那艘民船已经靠岸,影影绰绰有人下船,往北坡方向去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郑七。
“星象不对。”郑七低声说,“东南云聚而不雨,风又闷,像是有阴兵借势。”
陈浪没说话,只是把手按在指南针盒上。金属有点颤,像是被什么牵引着。
“你觉得他们会带多少人来?”他问。
“至少五十兵丁,外加巡检队。”郑七说,“要是真动手,可能还会调水师战船封锁港口。”
“那我们就不能让他们封住口子。”陈浪说,“南湾那两艘小艇,今晚必须再沉深一点,只露个桅尖。等他们注意力都在西滩,我们就能从背面出船。”
“你还打算出船?”
“不出船,怎么送证据?”陈浪说,“《海禁十论》已经传出去了,现在缺的是实证。他们要是敢抢,我就让整个东南沿海都知道是谁在当贼。”
郑七沉默一会儿。“我回去再查一遍帆索。三号福船的主帆昨天发现一条裂痕,我已经让人补了,但还得再看一次。”
“去吧。”陈浪说,“明早五更,我要所有人到位。”
郑七走了。陈浪仍站在观海台,望着漆黑的海面。远处那艘民船旁,又来了一条小划子,来回接送人。看来不止一路人马在靠近。
他转身下山,直奔码头。
周猛正在那里训练精锐小队。二十个人全都蒙面,手持短刃,脚下轻步移动,练习无声突袭。他们分成两组,一组模拟夺船,一组演练围杀。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声响。
陈浪走近时,周猛收势站定。
“怎么样?”他问。
“人都练熟了。”周猛说,“信号联络、地形伏击、夜间近战,都按你定的操典来。只要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内能控制全岛关键点。”
“很好。”陈浪说,“今晚你们第一班值夜。西滩、北坡、隐蔽码头,每处派四人,轮换巡查。发现异常,立刻传讯,不准擅自行动。”
“明白。”
陈浪看着这群人。他们脸上有汗,眼里有光。这些人跟了他这么久,从逃命到备战,终于不再是被动求生。
他走到岸边,看着系在桩上的福船。船身微微晃动,像是在等风。
周猛走过来。“你说他们明天什么时候来?”
“涨潮前后。”陈浪说,“官府做事,喜欢挑时辰。申时三刻,阳光斜,看得清,又不会太早惊动我们。”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我们不动手。”陈浪说,“等他们先动。潮水不等人,可也从来不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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