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过卯时,陈浪就坐在议事棚里翻账册。阿花前脚刚走,手里拿着他刚批过的出港名单。他盯着最后一页的笔迹看了一会儿,把册子合上,起身走到外头。
周猛已经在等了,靠在棚柱边擦刀。见陈浪出来,他收了布,刀插回鞘里。
“西滩昨夜有人动过。”周猛说,“不是咱们的人。脚印从礁石过来,直奔旧盐窖,来回一趟,没碰别的地方。”
陈浪点头,“叫你盯的那人呢?”
“吴木匠一早去了东林口,说是补船板。可他带的不是木料,是半筐鱼干。这会儿正往北坡走,方向不对。”
陈浪眯眼看了看日头,“他常这样?”
“不。以前进出都报数,东西也登记。今儿一声不吭,连轮值表都没签。”
陈浪转身回棚,掀开墙角一只铁皮箱,取出一本薄册。封皮发黑,边角翘起,是他私记的潮汐与值守对照表。他翻到前几日,指着一行字:“你看,每次巡检来前一天夜里,货仓附近都有人影。守夜的说是补网的,可补网用得着走那么深?”
周猛凑近看,“你是说……他早就在递消息?”
“不止他。”陈浪合上册子,“能知道硝石搬到了三号洞,还能说得准硫磺藏在船坞夹层——这些地方连护岛队都只有一半人清楚。要是没人里应外合,外面哪来这么准的情报?”
周猛拳头一攥,“我去把他拿下。”
“别急。”陈浪摇头,“抓一个吴木匠没用。他背后还有接头的。要抓,就得连根拔起。”
他低头想了想,“你带两个人,换便装,盯住吴木匠。别惊动他,看他把东西交给谁。人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潮水不等人,这一趟得踩准点。”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陈浪没动。他在棚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又翻开那本册子,在“初八”那天画了个圈。
天快黑时,周猛回来了。脸上有道划痕,衣服扯破了一角。
“抓到了。”他喘着气,“不是吴木匠送出去的。他是把鱼干放在北坡一块石头底下,半个时辰后,有个穿粗麻衣的男人来取。我们跟着他进了废弃盐窖,正要动手,里头还藏着个蒙面的。两人交了油纸包,一句话没说就要走。我们冲进去,蒙面的想跑,被我一刀劈中肩膀,现在押在后山洞里。另一个叫林三,吓得直磕头,说愿意交代。”
陈浪站起身,“人呢?”
“都在洞里,绑着。我没让别人靠近。”
“走,去看看。”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林子,下到背风的岩洞。火把插在石缝里,照出两张脸。地上跪着的是林三,四十岁上下,瘦,手抖。另一个靠墙坐着,右肩缠着布,血渗出来。
陈浪蹲下,看着林三,“谁让你来的?”
林三低头,“没人……就是有人给钱,让我定期来取东西……我不知道是谁……”
陈浪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是密信的抄本,上面写着:“硝石藏于三号洞西侧石槽,硫磺在船坞底舱夹层,巡检可重点搜查。”
他把纸举到林三眼前,“这字,是你写的?”
林三猛摇头,“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送信的差事,接头人从来不露脸……”
“那你接了几次?”
“五次……每月一次……每次三百贯……”
“钱从哪来?”
“泉州……市舶司那边……有个老差役转交的……我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姓赵……”
陈浪眼神一沉。
周猛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林三衣领,“你还想瞒?我们亲眼看见你从吴木匠手里拿鱼干,再送到盐窖。货仓布防图上的标记,跟你报的位置分毫不差。你要不是里头有人,怎么知道三号洞换了新锁?怎么知道夹层加了暗格?”
林三脸色发白,嘴唇哆嗦。
陈浪松开纸,站起身,“明天巡检还会来。他们会带人直奔三号洞和船坞。到时候,你就跟他们一起走。罪名是私通海寇,泄露军械藏地。证据齐全,人证物证都在,官府得把你押回泉州审问。”
林三猛地抬头,“不行!我不能去泉州!去了就活不了!”
“那你说实话。”陈浪声音不高,“谁在背后指使?你每回交接,有没有留下名字、记号、话头?”
林三咬牙,额头冒汗。
“我说了……你们也保不住我……”
“我能。”陈浪盯着他,“但你得先说实话。不说,你现在就跟巡检走。”
林三喘了几口气,终于开口:“是赵提举的人……一个姓孙的文书……每月初七在刺桐港南码头第三货栈等我……他给我钱,我给他写好的条子……他说只要??报岛上动静,就能拿一辈子的钱……”
“报什么内容?”
“船什么时候出,带什么货,有多少人上岸……还有……你们修船的进度,火器存了多少……最近一次,他特别问了硝石和硫磺的位置……我说不知道,他就让我找机会打听……我……我就从吴木匠那儿买了消息……”
陈浪回头看了周猛一眼。
周猛冷哼一声,“吴木匠也得抓。”
陈浪没说话,又问林三:“孙文书长什么样?穿什么衣裳?有没有随从?”
“矮个子,左眉有疤,穿青灰袍子,总拿把油纸扇……身边有两个短打汉子,像是护院……”
陈浪记下了。
他转身往外走,“把这人关好。别让他见光,也别让他死。周猛,派两个信得过的人轮流看守,一日三餐照常,但不准任何人接近。”
“那吴木匠呢?”
“先不动他。”陈浪走出洞口,“让他以为事情过去了。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人,是时间。赵安福既然想拿我们当贼寇办,那就让他继续演下去。”
回到议事棚,天已全黑。陈浪点亮油灯,铺开岛屿地形图。他用炭条在三号洞和船坞夹层画了圈,又在西滩画了一条线。
周猛站在旁边,“你要放些假东西让他们搜?”
“对。”陈浪点头,“把那些旧铁甲、报废的弩机,还有去年剩下的烂火药,全搬到三号洞。再在船坞夹层摆几箱空桶,贴上‘硫磺’标签。让他们搜到点东西,才肯罢休。”
“然后呢?”
“然后我们拍下来。”陈浪低声说,“郑七不是做了个木匣相机吗?能让画面留在纸上。你挑两个手脚稳的,藏在西滩林子里。巡检一旦进洞搜查,就把他们搬东西的过程拍下来。一张图抵得上千句话。”
周猛眼睛亮了,“要是他们敢抢呢?”
“就让他们抢。”陈浪嘴角微动,“抢得越多,越坐实他们栽赃的嘴脸。等风向变了,这些图就能顺着船,发到明州、广州、高丽。让人看看,所谓官府查验,到底是查违禁,还是抢民财。”
周猛咧嘴笑了,“这招狠。”
“不是狠。”陈浪收起地图,“是逼他们露出真面目。我们一直守规矩,账目清,货物明,可他们还是要压我们。那就别怪我们不再单靠规矩活着。”
他吹灭灯,屋里黑了一瞬。
“通知下去,今晚所有人照常作息,不准议论抓人这事。明天该晒盐的晒盐,该修船的修船。让吴木匠觉得没事发生。我们要等的,不是一场搜查,是一次定局。”
周猛应了声是,转身出门。
陈浪没走。他坐在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铁匣,打开,放进一份密信副本。合上盖子,用蜡封好。
他拎起铁匣,走出议事棚,沿着小路往海边走。退潮了,礁石裸露。他走到最外一块大石边,弯腰,把铁匣塞进石缝,再用碎石盖好。
回头望去,议事棚的灯还亮着。
他站着没动。
远处海面平静,风从东南来,带着咸味。
他刚转身,听见身后脚步声。
周猛匆匆赶来,“西滩刚传来信号——有船影往这边来了,帆不大,走得慢,像是民船。”
陈浪停下。
“这个时候出海的船,不会是来买卖的。”
他盯着海面。
那艘船正缓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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