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底渗水声在寂静的湾口格外清晰,木缝间不断有细流钻入舱底,水手们轮番舀水,节奏急促。陈浪蹲在龙骨槽旁,手指抹过湿木,眉头未动。他起身下令:“周猛带人封板,用帆布夹桐油灰压缝,三处漏点同时动手。”
周猛应声提刀下舱,两名水手扛着木板紧随。陈浪转身对舵楼方向喊:“阿花,伤员全移上岸,船不能久泊。”
阿花正俯身给一名断肋的水手包扎,闻言抬头,额上汗珠滚落。她没答话,只挥手召来两名妇人,三人合力将伤员抬出船舱。担架走过甲板时,木板吱呀作响,渗水声却未止。
陈浪不再看船,抬手招来两名探路水手:“水源查到了?”
“东坡泥滩有淡水渗出,”一人喘着气,“我们掘了浅坑,水清无咸味。”
“泉眼呢?”
“郑七说山坳旧址还在,岩层未裂,引水可行。”
陈浪点头,抬手一指东岸高地:“立营先选高处,防潮汛。砍树不许近根,留活株再生。”
号令传下,众人分头行动。周猛带人抢修船体,阿花领着妇孺搬运干粮与药囊,几名青壮则持短斧上山伐木。海风穿林而过,枝叶沙响,倒木轰然倒地时,惊起一群seabird。
阿花在泥滩边跪下,用手捧起一洼清水,对着日光看了片刻,随即取出竹筒接满。她起身走向一处缓坡,见二十来人蜷缩在礁石背风处,男女老少皆面黄肌瘦,衣衫破如渔网,孩童抱膝而坐,眼神呆滞。
她走近,轻声问:“哪来的?”
一名老妇抬起脸,声音嘶哑:“两淮……官军烧村,赶人下海。我们在小岛熬了一个多月,靠挖贝、捞藻过活。”
“怎么寻到这儿?”
“前日见烟,”一个少年指着营地方向,“有人说黑虎旗不劫百姓,便顺着潮线漂来。”
阿花未再问,转身取来两袋盐饼,分发下去。有人伸手去抓,却被老妇拍开:“慢些,别噎着。”
陈浪走来时,正见一孩童将半块饼递给身旁更小的女孩。他驻足片刻,才开口:“都叫什么名字?”
无人应答。老妇颤声道:“我们……不敢报真名,怕官府追籍。”
“我不问籍。”陈浪扫视一圈,“能干活的,留下;想走的,给三天口粮放行。但有一条——不许碰兵器,不许近船坞。”
老妇磕头:“谢爷留命。”
“不是留命。”陈浪低头,“是换力。明日开始,挑水、劈柴、搭棚,每人一份活。”
阿花接过话:“女人跟我煮食、洗布、照看伤员。孩子不许乱跑,海边浪急。”
人群微微骚动,却无人反对。一名中年汉子低声问:“敢问……这岛归谁?”
“现在归我们。”陈浪说,“往后,谁肯出力,谁就有份。”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海岸线。阿花随后跟上,低声道:“二十多人里,六个妇人,五个孩子,其余都是青丁。有个老头一直盯着那棵倒樟树,也不帮忙。”
陈浪循她目光望去,只见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蹲在岸边,手掌反复摩挲树干断面,嘴里喃喃有词。
他走过去,站在老者身后:“看出什么?”
老者一震,回头见是陈浪,忙欲起身,却被扶住。
“坐着说。”陈浪道。
老者喘口气:“这木……是南洋樟,筋骨未朽,能撑八斗桅。”
“你懂船?”
“明州船坊匠户,”老者低头,“三十年前造过千料海舶。后来抗税毁契,家破,流落海上。”
陈浪蹲下,指尖划过木纹:“还能造?”
“小艇可以。”老者眼中微亮,“若得铁钉、刨具,半月内可出一舢板,渡人采药、运水足够。”
“要多少人?”
“两个帮手,一个识木,一个会绳结。”
陈浪沉吟片刻:“给你三日。若成,日后船场由你牵头。”
老者喉头滚动,终是点头:“我叫张有财,人都唤我老张头。”
“我知道了。”陈浪起身,望向海湾。
太阳渐高,湾内水流平缓。流民已开始搬运木料,阿花带着妇人们在坡上支起三顶帆布棚,灶火升起,野菜粥的气味飘散开来。周猛从船上下来,左臂重新包扎,见陈浪立于高处,便走过来:“船体封了两处,还有一处深缝难堵,得拆板重嵌。”
“多久?”
“三天。”
“那就三天。”陈浪说,“先把人安顿下,船修好前不离岛。”
周猛点头,忽见老张头正用炭条在石板上画图,凑近一看,竟是船身剖面,龙骨、肋骨、舷板俱全。他皱眉:“这老头真能造?”
“试试。”陈浪说,“我们缺的不是船,是懂船的人。”
周猛未再问,只道:“伤员里有两个怕撑不过今晚。”
“药还有多少?”
“止血的快没了,退热的还剩三丸。”
陈浪沉默片刻:“让阿花统一分配,优先保妇孺。”
“那汉子呢?”
“死不了的,扛得住。”
周猛咧嘴一笑,转身去安排。
午后,海风转向西南,云层渐厚。陈浪立于东坡最高处,取出指南针测定风向,磁针稳指东北。他收起铜盖,望向海湾:流民在搬木,阿花在灶边搅粥,老张头蹲在海滩石板前,炭条划动不停。
一名少年提着水桶踉跄跌倒,水洒了一地。老张头抬头看了,放下炭条,走过去扶起他,拍去其肩上泥沙,又默默接过桶,亲自去取水。
陈浪望着,未动。
天将暮,云隙透出一线斜阳,照在老张头画过的石板上。炭痕未干,船型轮廓清晰可见,艏尖如刃,尾高翘起,似欲破浪而出。
老张头蹲回原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磨钝的铁片,在石板边缘轻轻刮着炭粉,动作缓慢而专注。
海风卷起他衣角,吹散了炭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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