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舰前锋已切入信风尾流，帆角微调，如鹰隼收翼，正缓缓压向湾口。陈浪立于高台，手握短刀，刀柄深插石缝，纹丝未动。第三堆烽火尚在待命，柴垛干燥，只等一令。
他抬手，指节叩了三下旗杆。
赵大勇会意，挥手打旗语。工队扛着滚木疾奔内湾，最后一艘福船“海青天”号的龙骨碾过沙脊，发出闷响，终于卡入预定槽位。沉筏尚未完全布设，两道横梗东口浅槽，第三道仅半成。
“点火。”陈浪开口，声不高，却穿雾而行。
第三堆烽火轰然腾起，烈焰冲天，映得海面一片赤红。瞭望哨扯嗓报讯：“敌舰主桅转向，似欲抢滩！”
陈浪不再言语，转身跃下高台，大步走向旗舰。他踏过甲板，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踩在水手心跳的间隙里。赵大勇紧随其后，手中捧着黑虎旗——粗麻织就，墨染虎形，爪牙狰狞，尾扫长空。
“升旗。”陈浪接过旗绳，亲自攀上主桅绞盘。风逆，旗面卷缠，他用腰力一拽，绳索绷直，旗角猛然挣开，猎猎翻飞。黑虎张牙，迎风怒吼。
他立于船首，取出千里镜。镜中，敌军指挥舰已逼近外洋深水区，青金并旗之下，两名身影并立。一人着市舶司官袍，袖口绣波涛纹；另一人披南洋商旅长巾，手执铜罗盘。正是赵安福与哈桑的代理人。
“各船听令。”陈浪将千里镜交予赵大勇，“火箭备舱，待我挥旗。”
二十艘改装福船静伏内湾，船舷齐列铁筒，内藏硫磺火油箭簇。水手蹲伏舱侧，手持火把，只等一声令下。
敌前锋三里外，轻舟率先入射程。帆影渐近，已能辨出船头所悬骷髅旗，乃广南水师死士标帜。
陈浪举手，黑虎旗在风中划出一道弧线。
“放！”
鼓声三响，二十艘福船同步点火。火箭破空，如群星坠海，划出赤红轨迹。第一波箭雨覆盖敌军左翼，三艘轻舟帆面瞬燃，火势顺着缆索直窜桅顶。一名舵手被火舌卷下船舷，惨叫未绝，已沉入黑浪。
敌阵骚动，中央主舰急令左转避火。雁形阵首尾脱节，右翼两船为避烈焰，撞上暗礁，船底破裂，海水倒灌。
“第二波！”陈浪再挥旗。
火箭再度升空，专取指挥舰。十余支箭矢掠过海面，其中一支正中敌舰主桅旗杆，青金并旗半焚，焦布垂落如尸衣。那两名立于舰首之人急忙后退，官袍者踉跄扶栏，长巾者扑向罗盘箱。
敌军鸣锣收帆，前锋暂缓推进。陈浪收回千里镜，目光扫过己方船阵。沉筏第三道终于合拢，三堆烽火熊熊燃烧，烟柱笔直升空，为后续船队指引方位。
他正欲下令调整阵型，忽觉脚底微震。东南风悄然吹起，海流自东而至，拍打船舷的节奏变了。
“潮转了。”他低语。
赵大勇立刻传令：“起锚！全军出湾！”
“海青天”号率先解缆，其余福船依次跟进。改装船首加装铁包尖，借潮疾冲，直扑敌舰连接缆索。第一艘福船撞断敌左翼战船拖钩，第二艘斜切入阵，投掷燃烧麻袋登船纵火。火油遇风即燃，敌舰甲板顷刻化作炼狱。
周猛不知何时已挣脱束缚，左臂缠布渗血，右手提六十三斤镔铁大刀，一脚踹开医帐门帘。他跃上甲板，怒吼一声：“跟老子上船！”
敢死队十二人随其登艇，顺流直冲敌阵中枢。敌舰尚未稳舵，周猛已借钩索跃上甲板，一刀劈断主桅绞盘。巨木倾塌，砸死两名舵手，指挥锣声戛然而止。
敌军彻底混乱。右翼两船为避火船，强行倒帆，反被潮水推入浅礁区，船底撕裂。中央主舰见势不妙，急令收帆后撤，却被一艘火船顺流撞上右舷，火焰沿缆索蔓延至弹药舱。
轰然巨响，硝烟冲天。主舰半边船体炸裂，残骸抛入空中，又砸向邻船。那名官袍者被气浪掀飞，落水后挣扎片刻，随即沉没。长巾者抱木板浮出，却被一块飞溅的铁片割喉，血染碧波。
陈浪立于船头，令旗一指：“侧翼包抄，逼其入鬼哭礁！”
福船分作两队，左队封锁退路，右队驱赶残敌。敌舰仓促转向，却因阵型散乱，互相碰撞。一艘撞上暗礁，船头断裂；另一艘为避友船，硬生生打横，被潮水推入窄槽，搁浅不动。
“追击至外洋深水区。”陈浪下令，“不留一艘。”
舰队逐敌而进，火箭持续压制。残敌四散奔逃，有的砍断帆索弃船跳海，有的挂白布求降。陈浪不予理会，只命赵大勇记录敌舰编号与去向，以备日后追踪。
战局已定。
陈浪立于主甲板，黑虎旗在他身后高扬，旗角扫过肩头。他未下令收帆，亦未传令返航。东方海平线处，晨光初露，潮头正盛。
周猛拄刀立于其侧，喘息粗重，额上冷汗混着血水淌下。他望着溃散的敌船，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染血的牙齿。
“浪哥……咱们……真把他们打散了。”
陈浪未答。他取出腰间指南针，确认流向无误，又抬头看了看风向。东南风稳定，信风带已开，正是远航良机。
赵大勇快步上前，递上针路簿。“浪哥，郑七爷昏迷前留了标记，吕宋西湾有暗流岔口，可藏十艘大船。”
陈浪翻开簿页，指尖抚过一道红线。那是郑七用烧红铁钉刻下的航线，从刺桐港出发，绕过三佛齐海峡，直抵南洋深处。
“传令。”他合上簿子，“修船三日，补给淡水、盐、硫磺。三日后，启程。”
“去哪儿？”赵大勇问。
陈浪望向东方。太阳正破雾而出，海面金光万道。
“先夺回三佛齐灯塔。”他说，“再把这旗，插到没人敢去的地方。”
一枚铁箭头从敌舰残骸中浮起，旋转着沉向海底，刃口闪过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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