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最后一点火星在周猛掌心跳动,他手指一紧,将余烬按进船板缝隙。黑烟仍从船头油布上滚滚升起,浓雾被风撕开一角,敌船轮廓在三十步外晃动,弓手举箭未放。
郑七伏在船尾,背脊的箭杆随着喘息微微震颤。他喉咙里发出断续声响,右手在地上划动,指尖沾着血,在木板上画出一道歪斜曲线。
“左……三礁。”他声音像砂纸磨过船底,“莫碰。”
周猛盯着那条血线,又望向海面。左侧三块黑石破水而立,形如断桅残桩。他抄起长枪,撑住船舷,借力推船右转,避开最外一块礁石。船身擦过第二块时,底部刮出刺耳声响,整艘小舟猛地一颤。
“再右……贴滩。”郑七抬手,指向右侧浅处泛白的水面,“流急,别停。”
周猛咬牙,双臂发力连撑三下。小船滑入一道窄槽,两侧岩壁高耸,投下阴影压住头顶。风声忽然变了,从尖啸转为低呜,像是有人在岩缝里抽泣。
“鬼哭。”郑七闭着眼,嘴唇微动,“不是人……是海气走穴。”
周猛没应声,枪杆抵住前方凸岩,硬生生刹住船势。前方水道分岔,左右皆通幽深石隙,不知哪条可走。
“走右。”郑七突然睁眼,瞳孔浑浊,“右槽有光斑——退潮时,日头会照进三丈。”
周猛仰头看去,云层裂开一线,一束天光正落在右侧行道的水面,映出几点碎金。
他推船入右槽。水流渐急,小舟如箭穿行,岩壁收拢至不足两丈,头顶只剩一线灰天。身后传来撞击声,一艘敌船试图跟进,却被卡在入口,船头崩裂,木屑飞溅。
“他们……进不来。”周猛低声说。
郑七没答,手指抠住腰间罗盘匣,用力一掰,铜壳裂开,露出半块磁针残片。他颤抖着将碎片举到眼前,眯眼对准光斑方向。
“偏了……半寸。”他喃喃,“左桨……回半尺。”
周猛立刻松右桨,单用左桨轻拨。船头缓缓校正,再度对准光路尽头。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浅湾铺展眼前,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破碎云影。
敌船在岩口外徘徊,弓手张望片刻,终于收弓退后。其中一人朝岩壁射出一箭,铁镞钉入石缝,尾羽颤动几下,垂落。
周猛长舒一口气,瘫坐在船尾。他低头看郑七,老人已靠在舱板上,脸色灰白,嘴唇发紫,右手仍死死攥着那半块罗盘。
“老头子?”他伸手探其鼻息,微弱但未断。
郑七眼皮颤了颤,抬起左手,指向船头方向:“拔……箭。”
周猛顺其所指看去——船头油布早已烧尽,焦黑残骸中,赫然插着三支铁箭。箭羽湿透,尾部刻有细字。
他挪过去,握住最近一支箭杆,用力拔出。箭镞带起木屑,尾端隐约可见“广南东路水师第六营”字样。
第二支、第三支相继拔出,整齐并排放在船底。周猛掏出油布包,将箭矢裹好,塞进怀中。
郑七这时忽然动了动,从内襟摸出一块黄绢,上面用朱砂画着几道弯线。他抖着手,想撕下一角,却使不上力。
周猛接过绢布,按他说的尺寸撕下,又递还过去。
郑七用指尖蘸血,在绢角写下两个字:“南信”。
随即,他将血绢塞进周猛手中,五指收拢,压得极紧。
“交给……浪哥。”他喘着,“南边……有信天翁来。”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昏死过去。
周猛握紧血绢,抬头望向湾口。远处海面,主船黑虎旗依旧矗立,帆影静止,似在等待信号。
他解开腰间红布条,爬上船头,绑在断桅顶端,用力摇晃。红幡在风中展开,三次起落。
片刻后,主船上火光一闪——是燧石打火的反光。接着,一面小旗升起,随风翻卷,正是约定的接应回航令。
周猛收回目光,低头看郑七。老人呼吸微弱,背上伤口不断渗血,浸透粗布。他撕开自己衣襟,压住创口,又取下腰间水囊,凑到郑七唇边。
水未入口,郑七忽然睁眼,目光直勾勾盯着船尾方向。
周猛回头。
一只信天翁正掠过岩顶,翅膀几乎擦到石棱。它没有鸣叫,也没有盘旋,而是笔直飞向南方,爪间似缚着什么。
他再转回身,郑七已闭上眼,嘴角却微微牵动,仿佛看见了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主船开始降帆,船首缓缓调转,朝浅湾入口驶来。
周猛将血绢贴肉收好,扶正郑七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他伸手探了探船底,积水已漫过脚踝,冰冷刺骨。
他抽出长枪,撑住船舷,准备迎主船靠拢。
就在此时,郑七的手突然抬起,抓住他手腕。
“别靠太近。”他声音极轻,像潮退时沙上的水痕,“主船……右舷吃水深了。”
周猛一怔,顺其视线望去——主船虽在减速,但右舷确实略沉,帆布倾斜角度不对。
他眯眼细看,发现主船甲板边缘,似乎有一道新裂痕,正缓缓渗出暗色液体。
他刚要开口,郑七已松手,头一垂,再度陷入昏沉。
周猛没再说话,只将枪柄插入船板,稳住身形。他望着主船渐近,右手悄悄摸向怀中三支铁箭的尾刻。
主船离湾口尚有百步,忽然一阵风过,吹散薄雾。阳光斜照下来,照在小船船头——那三支箭并排而列,箭羽湿透,尾部军记清晰可见,其中一支的铁镞边缘,沾着一丝极淡的蓝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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