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的风越刮越紧,云层压得更低。陈浪站在主舰舷边,手搭在栏杆上,目光盯着东南方向翻滚的乌云。那片黑影像是从海底爬出来的,一路推着浪头往船队这边扑。
郑七拄着拐杖进了航海舱,把门关上。他从柜子里取出三份海图摊在桌上——一份是占城王室藏了多年的拓本,一份是从哈桑商队手里换来的残卷,还有一份是泉州水师缴获的官修《针路簿》。他先比对牵星板测出的鬼哭礁方位,再对照三幅图上的暗流箭头。
“不对。”他低声说,“南向回涌的急流,怎么标成北冲了?”
他翻过官修图册背面,一抹朱砂印痕露了出来。花押的笔势弯转如水波,正是赵安福惯用的“清波鉴”私印。郑七手指一顿,立刻卷起图纸塞进怀里,转身就往外走。
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周猛披着蓑衣进来,斗笠还在滴水。“各船都清了甲板,桅杆加了双索,锚也备好了。”他说,“风要来了。”
陈浪点头,正要开口,郑七已经冲进舱门。他喘着气,把图拍在桌面上。
“图被人改过。”郑七指着鬼哭礁附近,“按这官图走,咱们会一头扎进逆流带,接着就被卷进台风眼壁。这不是迷路,是送死。”
陈浪俯身细看,眉头皱紧。“谁改的?”
“赵安福的人。”郑七敲了敲朱砂印,“这流向错得离谱,只有想让我们沉船的才会这么画。”
陈浪沉默片刻,抬头对外喊:“传令下去,全舰队停航待命!所有舵工不得擅自调帆,瞭望手两班轮替!”
他又转向周猛:“查一下这几天碰过航海图库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周猛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被郑七叫住。“等等。”他从怀中掏出阿花前日给的火药成分单子,“你看看这个。”
纸上写着硫磺、硝石、木炭,最后还有一行小字:灰白颗粒,贝壳粉掺杂。周猛认得这字迹,是炮舱老刘的手笔。
“泉州西市的私坊才这么配。”郑七说,“那边归赵安福侄子管。”
陈浪盯着那行字,拳头慢慢攥紧。两条线都指向同一个人。不是巧合,是算计。
“他们等我们启航,等我们按图走,等台风一来,就把我们推进鬼哭礁。”他说,“然后他们在外面收残局。”
话音未落,铜钟突然响起。瞭望手在桅杆上大喊:“东南风急!乌云压顶!风暴要到了!”
舱外雨点开始砸落,打在甲板上噼啪作响。原本预计还要两天的台风,提前杀到。
陈浪走到舱口,望着天边那道黑墙般的云。风已不成阵,乱了方向,浪头一个接一个撞上来。若按原计划前行,此刻早已进入危险区。
“现在怎么办?”周猛问。
“不退。”陈浪说,“他们以为我们会逃,会乱,会散。我们就偏不逃。”
郑七站在罗盘前,盯着指针晃动。他忽然抽出随身小刀,在指尖一划,血珠冒出来。他用血在铁罗盘边缘画了一道弯线,像是一道封印。
“二十年前我师父说过,鬼哭礁不是葬身地,是洗牌局。”他声音低沉,“这次,我们借台风杀人。”
周猛眼睛一亮。“你是说……反过来设伏?”
郑七点头。“敌舰一定在外围等着。他们知道台风要来,也知道我们会走那条错路。等我们船毁人亡,他们就冲进来抢东西、抓俘虏。”
“那我们就让他们看见。”陈浪接过话,“放出信号灯,装作失控漂流。三艘福船打头,故意偏航,往风暴边缘靠。”
“他们会信?”周猛问。
“会。”郑七冷笑,“人在海上,最怕的是风浪。看到船队乱了阵型,又有火光飘摇,谁都会以为我们撑不住了。只要他们敢靠近……”
“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的炮。”陈浪说完,转身走出舱门。
雨更大了,风撕扯着帆布,发出裂帛声。陈浪站在主舰高处,举起手示意。旗语兵立刻打出三道短闪——那是预定的“遇险求援”信号。
三艘重型福船缓缓脱离编队,斜斜地朝着风暴边缘移动。船尾拖着油布点燃的火把,烟雾被风吹成一条歪斜的线,远远看去,真像失控漂流。
周猛守在陈浪身后,大刀横背,雨水顺着刀脊流下。他看了一眼远处翻腾的海面,低声问:“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
“快了。”陈浪说,“这种天气,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等在外面。除非……他们早就安排好了。”
郑七这时也上了甲板,手里抱着牵星板。他眯眼看着天象,又低头看了看罗盘。血符已经干了,贴在铁盘边缘像一道旧疤。
“风向变了。”他说,“不是自然转的。是有人趁着雾散时偷偷调了浮标。”
“所以我们在地图上看不见的陷阱,其实早就铺好了?”周猛问。
“对。”郑七点头,“他们不止改了图,还在海上做了记号。就为了让我们乖乖走进圈套。”
陈浪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挡在眉骨前,望向风暴深处。那里有一片短暂的平静区,像眼睛一样嵌在乌云中央。
“台风眼。”他说,“他们想让我们进去。但我们不去。”
“我们让别人去。”郑七接口。
信号灯继续闪烁,三艘福船越走越远,几乎要被风雨吞没。主舰队则悄悄散开阵型,五艘战船呈弧形展开,炮口全部朝外。
海面震动起来,不只是风浪。某种节奏分明的击水声从东南传来,穿过雨幕,越来越近。
周猛耳朵一动。“是桨声。”
“不止一艘。”郑七说,“至少六条快艇,带着火盆照明。”
陈浪缓缓抽出腰间短剑,指向前方。“准备接客。”
旗语兵双手举起红旗,停在半空。
所有船只静默,炮手伏在炮位,弓弩手上弦,火油罐摆上甲板。
雨中,几点灯火浮现,由远及近,快速逼近那三艘“失控”的福船。那些船头上站着人,举着钩爪和长矛,显然不是来救援的。
当第一条快艇距离福船不足五十步时,旗舰上的红旗猛然落下。
一声炮响撕破风雨。
火光炸开,一颗铁弹砸进快艇船腹,瞬间将其撕裂。紧接着,两侧埋伏的战船同时点火,数十支火箭射出,空中划出赤红轨迹。
海面刹那通明。
六条快艇中有四条当场起火,剩下两条试图掉头,却被早就等候的蜈蚣船包抄上来。船上水手抛出带钩的铁链,缠住敌船船舷,随即泼下火油。
大火腾起,映得整片海域如同白昼。
陈浪站在船头,看着燃烧的敌船在风浪中打转。火焰被雨水压得贴着海面,像一群挣扎的红蛇。
郑七走到他身边,低声说:“看清了吗?”
“看清了。”陈浪说,“船头刻着赵字家徽。”
周猛提着刀走过来,铠甲湿透,脸上全是火星烫出的红点。“没活口。”
“不需要。”陈浪望着火海,“让他们烧干净。”
风更猛了,浪头高过船桅。真正的台风核心正在逼近。
郑七忽然抬手指向西南。“看那边。”
黑暗中,一艘大船正从风暴边缘缓缓驶出,挂着半截黑帆,船身倾斜,像是刚从台风眼里逃出来。
“那是……我们昨天烧掉的那艘黑帆船?”周猛瞪大眼。
陈浪眯起眼。那船的确和北湾那艘一模一样,可它明明已被拖回焚毁。
船越走越近,借着火光,能看见甲板上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披着蓑衣,手里举着一面残破的旗。
旗上写着两个字:赵安。
那船直冲火场而来,速度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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