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北风贴着海面刮过来。陈浪站在“海青天”号主舱门口,手里捏着周猛带回的那张布条,上面沾着干涸的血迹。他没再看第二眼,直接交给郑七。郑七接过布条时,袖口蹭到桌角,抖落一点灰白药渣。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陈浪转身进了舱室,郑七跟在后面,顺手把门帘放下。桌上摆着火盆,炭火还没熄。陈浪坐下来,指节敲了敲桌面:“说吧。”
郑七从怀里取出一只竹管,拔开塞子,倒出一张卷起的纸条。纸泛黄,边角有水渍晕染的痕迹。他摊开纸条,轻轻压平。
“海鸟带回来的,昨夜落巢在瞭望台屋檐下。腿上绑着这个。”
陈浪低头看信。
字是用墨笔写的,行文简短。说苏门答腊西边有一座活火山,山脚有大片硫磺矿,可采可炼,足够造三年火药。末尾盖着一枚火漆印,八角星纹路清晰,中间刻着弯月与匕首交叉的图案。
陈浪盯着那枚印看了很久。
“哈桑的手笔。”他说。
郑七点头:“这标记我在第三艘阿拉伯商船上见过。当时他们用这种印封货箱,说是防海盗拆包。”
陈浪冷笑一声:“他不送东西,只放钩子。上次给的是香料船航线,结果我们在霍尔木兹撞上官府查船。这次换硫磺,打得什么算盘?”
郑七没接话,只是伸手拨了拨火盆里的炭块。火星跳了一下,烧到信纸一角。陈浪突然伸手,把整张信纸扔进火里。
火焰腾起,映得舱内一亮。
火舌舔过火漆印,那枚八角星慢慢变黑、卷曲。陈浪看着火光,嘴里低声道:“传令,让塞琳娜……”
话没说完,他眼角一动。
舱帘外,靠窗的位置有一道影子掠过。很轻,像是风吹布幡。但那不是风。帘子没动,人却过去了。
他立刻改口:“……加强码头巡防。今晚加派两班哨,所有进出船只登记造册,连挑水的桶都要查。”
郑七抬头看他。
陈浪不动声色,只把手掌摊开,在桌面上划了个圈。这是暗号——有人听。
郑七会意,低头去捡掉落的竹管。捡起来时,指尖在管身轻轻敲了三下。老水手都知道,这是“盯住东侧栈桥”的意思。
两人沉默片刻。火盆里的信已烧成灰,只剩一角残片未尽,边缘焦黑,还留着半截火漆印的轮廓。
陈浪伸手夹起那点残角,攥在掌心。
他站起身,走出舱门。
甲板上风大了。几艘补给船正往主舰吊运木箱,箱子外面裹着油布。两名工匠模样的人站在舷梯旁清点数目,一个穿灰袍,另一个披短褂。灰袍那人低头记数,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陈浪走过去,站在栏杆边。
“今天运了几趟?”
短褂工匠抬头:“回陈帅,第四趟了。这批是铁钉和麻绳,占城王刚批下来的。”
“还有别的吗?”
“东边那艘小船还拖来两筐药草,说是治湿气的,已经送去医帐。”
陈浪点点头,目光落在灰袍人身上。那人记完数,合上本子,抬手扶了下面纱。动作很快,但陈浪看见了——面纱内侧缝着一圈细纹,藤蔓缠枝,和前几日铸铁坊工匠在火铳上刻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心里一沉。
那天夜里,第一批火铳出炉,工匠们自发在铳管刻下“海疆”二字。而这个纹样,是其中一人在刀柄上随手画的,说是老家海边常见的爬山虎。当时只有几个人看见,连图纸都没留。
现在它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面纱上。
陈浪没动,也没叫人。他转身下了甲板,沿着船腹走到后舵区。那里停着一艘小艇,桨架上搭着一块破布。他掀开布,下面压着一本航海日志。
翻开最新一页,上面写着昨日进出人员名单。他在“药材商队”一栏停下。领头人名叫阿卜杜,登记籍贯是占城南港,职业写的是“贩药”。备注栏里有一行小字:携弯刀一把,已报备。
陈浪用指甲刮了刮那行字。墨迹新,是今早刚补的。
他合上日志,往回走。路过厨房时,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晚上真有鱼羹?”
“听说了,陈帅发话,劳工都加餐。”
“那敢情好,这几天啃干饼子,牙都快掉了。”
陈浪停下脚步。
他探头进去,灶台前站着两个厨役,正往锅里倒米浆。角落里有个穿灰袍的人蹲着劈柴,背对着门。腰间露出半截刀柄,弧度明显,是阿拉伯弯刀。
他看了一会儿,没惊动任何人,原路返回主舱。
郑七还在等他。
“查到了?”郑七问。
陈浪把日志递过去,指了指那行备注。郑七看完,眉头皱紧:“报备的刀不能露刃,这人带的是杀人的家伙。”
“不止这个。”陈浪低声说,“面纱上的纹,是第212章铸铁坊里那个工匠自己想的。没传出去过。”
郑七脸色变了:“有人泄密。”
“或者,哈桑早就安了人。”陈浪盯着窗外,“他不是来送矿的,是来引我们走的。只要舰队离港,他就能动手——要么抢船,要么烧库,要么把我们引进鬼礁区。”
郑七沉吟片刻:“要不要先把硫磺的事压下去?别让底下人知道。”
“不用压。”陈浪摇头,“让他们知道。就说我们要去苏门答腊采矿,三天内启航。放出风去,看看谁坐不住。”
“那今晚的鱼羹……”
“照办。”陈浪嘴角微动,“饭食里不下毒,酒里也不掺东西。我要看谁偷偷往外送消息。”
郑七点头,起身要去安排。
临出门前,陈浪叫住他:“别动那个灰袍人。让他活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消息传给谁。”
郑七应了,掀帘出去。
陈浪独自留在舱内。他走到火盆前,把那片烧焦的信纸残角放进嘴里嚼碎,咽了下去。灰烬混着唾液滑进喉咙,有点涩。
他走到桌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份手绘地图。这是真正的南洋航线图,标着季风转向点和浅滩位置。他铺开图,用铅笔在苏门答腊西侧画了个圈。
然后又划掉。
换成在占城以北海域,点了三个点。
这是假路线。
他把图卷好,塞进竹筒,准备让人送去瞭望台公示。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副官进来报告:“陈帅,刚收到瞭望哨消息,东边海面发现一艘无旗小船,帆破了一半,像是漂流过来的。”
“什么人?”
“看不清。但船上挂着白布条,像是求援。”
陈浪眯眼:“什么时候的事?”
“一刻钟前。他们喊话,说的是波斯语。”
陈浪猛地抬头。
哈桑的人从来不说波斯语以外的话。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甲板上已聚了几个人。周猛不在,还在养伤。郑七闻讯赶来,站到他身边。
“是不是调虎离山?”郑七低声问。
“不知道。”陈浪盯着远处海面,“但这个时候出现,不会是巧合。”
他下令:“派一艘蜈蚣船过去查看,不准靠太近。弓手准备,火铳装弹。”
命令传下去,一艘小船解缆出发。五名水手划桨,速度很快。靠近那艘漂流船时,双方开始喊话。
风向不对,听不清内容。
突然,漂流船上有个人站起来,举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字:
“速来救我”。
字是汉字。
陈浪瞳孔一缩。
那笔迹,像极了塞琳娜的字。
他一步冲到船头,刚要下令加速接应,郑七突然拉住他胳膊。
“等等。”郑七声音压得很低,“塞琳娜前天就回来了。她现在在医帐,左脚冻伤还没好利索。”
陈浪僵住。
远处,那块木牌又被举高了些。
风把布幡吹开,露出船舷一侧。那里刻着一道浅痕,形状像一把倒挂的弯刀。
这是哈桑私船的标记。
陈浪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他转头对副官说:“传令,继续监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那艘船。”
副官领命而去。
他站在船头没动。海风灌进衣领,带着咸腥味。云层压得更低了,天边泛出青黑色。
郑七站在他旁边,低声说:“他们在等你下令救人。只要你派人过去,他们就能动手。”
“我知道。”陈浪说。
他看着那艘破船,忽然道:“把昨晚剩下的鱼羹热一下,端一碗送到东栈桥,放在第三个木桩上。别派人守,就放那儿。”
郑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那是试探。
如果对方真需要援助,会派人去取食物。如果只是诱饵,就不会碰。
命令传下去,不久后,一碗热腾腾的鱼羹被送到栈桥。炊夫放下碗就走了。
风拍打着海面。
那碗鱼羹冒着热气,在木桩上放了整整一炷香时间。
没人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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