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猛带回的木箱放在铸铁坊的石台上,图纸摊开一角。陈浪用手指压住边缘,火光从炉口涌出,照得纸面发亮。他没看那上面的“霹雳炮”结构,只盯着角落里那枚花边私印。
占城王站在他身旁,袖子挽到肘部,脸上沾了灰。工匠首领赤着上身,手里握着一根铁钎,目光在图纸和陈浪之间来回。
“这东西,你们已经造出来了?”占城王开口。
“不是我们。”陈浪把图纸推过去,“是泉州那边流出去的。他们把火药装在粮船里,想炸我的人。”
工匠首领蹲下身,仔细看那张图。他的手指沿着铜管轮廓滑过,又停在引信位置。“这路子……比我们以前见过的‘突火枪’快得多。”
“它叫火铳。”陈浪说,“一人能扛,一扣就响。”
炉子里传来一声爆响,火星四溅。几个学徒赶紧退后,有人拿长杆去搅动焦炭。
“那你拿来给我们看?”工匠首领抬头,“不怕我们照着做?”
陈浪没答。他转身走到新铸的铁盾前,伸手摸了摸盾面。铁还烫手,表面粗糙,但厚度均匀。一排排盾牌靠墙立着,像一道矮墙。
“铁能挡箭,也能挡炮。”他说,“你们现在有这个本事了。”
占城王笑了两声,拍了拍工匠首领的肩:“听见没有?人家信得过咱们。”
“我不是不信。”工匠首领声音低了些,“可这玩意儿一旦传开,迟早会掉头对准送它来的人。”
陈浪回头看着他:“所以我只给图纸,不给配方。”
“什么意思?”
“火药里的硫磺比例我没写上去。”陈浪说,“少了这个,点不着;多了,自己先炸。”
工匠首领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留了一手。”
“我不怕你们仿。”陈浪说,“我怕你们不懂分寸。这东西,守城可用,攻寨不行;防敌可行,杀民不行。”
炉火映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我要的是盟友,不是多一支兵。”
占城王沉默片刻,忽然抬高声音:“来人!取酒!”
一名侍卫捧着陶罐上来,倒了三碗。占城王端起一碗,举到胸口。
“天地为证。”他说,“我以占城之名起誓——若有一日,此物指向大宋沿海,我必亲率子弟跳海自尽,不留一人!”
他一口喝尽,将碗摔在地上。
工匠首领看着碎裂的陶片,慢慢跪了下来。他双手撑地,额头触土,许久才抬头:“我等愿以性命担保,绝不滥用此技。”
陈浪扶他起来,把图纸交到他手中。
“明日开工。”他说,“第一支铳,要刻两个字。”
“什么字?”
“海疆。”
没人再说话。炉火噼啪作响,风从坊外吹进来,带着咸味。远处传来潮水拍岸的声音,一阵紧似一阵。
当夜,铸铁坊灯火未熄。
工匠们围着图纸讨论到三更,最后决定先试制铳管。他们选了最好的黄铜料,在模具中浇铸成型。第一根管子出炉时,天刚蒙蒙亮,表面还有些毛刺。
工匠首领亲自打磨,一边擦一边对着光看。他忽然停下动作,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凿刀。
“刻吧。”他说。
旁边的年轻匠人问:“真要刻?王爷还没下令……”
“不用他下令。”工匠首领低头,在铳管靠近尾部的位置轻轻敲下第一凿。
“海”字起笔有力,第二字“疆”收尾沉稳。两个字不大,却深。
“往后每支都刻。”他说,“不为记名,为记心。”
另一边,铁盾继续堆叠。新一批原料运到,是昨夜从海边废船拆下的旧铁板。熔炉烧了整晚,铁水翻滚如沸。
陈浪一直没走。他在坊内来回查看,偶尔指点几句。看到盾牌边缘卷曲,就说加一道冷锻;听到有人说铜料不够,便让手下从船上搬来几块备用铜板。
到了下午,占城王派人送来一头牛,犒劳工匠。肉在坊外架锅煮熟,香气飘进炉膛。
“陈帅。”工匠首领递来一碗汤,“歇会儿。”
陈浪接过碗,喝了一口。汤很咸,里面有姜片和葱段。
“你们多久能出第一支可用的火铳?”
“三天。”工匠首领说,“要是连夜赶,两天也行。”
“别太急。”陈浪放下碗,“慢工出细活。我要的是能打十次不炸的铳,不是放一炮就废的铁管。”
“明白。”
陈浪走向炉口,看着里面通红的炭火。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根绷紧的弦。
傍晚时分,一艘小船靠岸。是周猛派回来的联络员,带来消息:主力舰队已清点战利品,火药桶全部封存,沉船残骸也派人监视。
“周头说,请示下一步行动。”那人说。
陈浪点头:“让他带人巡防东七里盐场。白天卸货的地方,不能留空。”
“是。”
人走了。陈浪站在码头边,望着海面。风向变了,从西转北,正是返航的好时候。
但他还不想走。
第二天清晨,第一批十面铁盾完成验收。占城王亲自到场,命士兵列队试举。盾厚近寸,重约三十斤,举起来吃力,但能完全遮住身体。
“配钩镰枪。”陈浪站在队列前说,“前排持盾,后排出枪。蒙古骑兵冲阵,靠的就是速度。只要挡住第一波,后面就好办。”
占城王连连点头:“就这么练。”
中午,第一支火铳组装完毕。工匠首领装入试火药,对准百步外的草靶。
“退开!”他喊。
一声巨响,白烟腾起。草靶被掀翻,弹丸嵌进后面的土墙。
围观的人都没动。过了几秒,才有人鼓掌。
“合格。”工匠首领抹了把脸上的烟灰,“就是后坐力太大,得绑皮带。”
陈浪走上前,接过火铳。他掂了掂重量,又检查铳管上的“海疆”二字。
“不错。”他说,“记住今天这一枪是为了什么。”
“为了守。”工匠首领说。
“为了活。”占城王补了一句。
陈浪把火铳还回去,转身看向大海。
旗舰已经在港外待命,帆已扬起,只等他登船。
他没急着走。而是走进铸铁坊最里面的屋子,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箱。里面有一本薄册子,封面写着《火器辑要》,是他亲手抄录的完整配方。
他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划过“硫磺三成七”的字样,合上册子,锁进箱底。
门外,工匠们正在搬运新制的铁盾。一摞摞叠好,准备送往兵营。
有个年轻匠人抱着一面盾走过门口,忽然停住。
“陈帅。”他喊。
陈浪回头。
“我们刚才……在第三支铳上刻字的时候,发现材料有点不对。”年轻人说,“这批铜料,是从哪来的?”
“船上拆的旧件。”陈浪问,“怎么了?”
“颜色偏暗,含铅多。”年轻人皱眉,“这样铸出来的铳,打不了几次就会裂。”
陈浪走过去,接过那支刚刻好“海疆”的火铳。他用手摸了摸铳管接缝处,又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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