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雾气散得干净,脚下的火山灰踩上去沙沙作响。陈浪站在高坡前,抬手止住队伍前进。他低头看着那片被烧过的空地,敌旗碎片还嵌在焦土里,半卷海图残片挂在断木上,风一吹就晃。
“到这儿了。”他说,“不往前追了。”
周猛从后头赶上,肩上扛着“海皇”剑,刀柄上的绳子换了新麻。他没问为什么停,只把剑竖在地上,等着下一步命令。
陈浪弯腰拾起一块黑布,是敌军号衣的角,上面绣的“净海”二字已被火燎得发脆。他把它扔进火堆,火苗猛地跳了一下。
“打了这么久,到底为了什么?”有个年轻水手低声说。
陈浪没回头,声音平平地传出去:“这一仗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后面的人不用再报仇。”
没人说话。风吹过山谷,带着灰和焦木的味道。
郑七拄着拐杖慢慢走上来,右耳缺了一块,在风里显得格外显眼。他怀里抱着一块青石板,边角磨得光滑,是他用了半辈子的压舱石。他蹲下身,从怀里摸出铁凿,敲了敲石头。
“我要把‘牵星过洋’的路数刻下来。”他说,“师父当年不让写,怕落进官府手里。现在不怕了。”
他一凿一凿地刻,每写一行就咳一阵。字是工整的楷体,夹着航海用的针路符号。他写到“南”字最后一笔时,手抖得厉害,但还是稳住了。
“师父说得对,海神不显脸,只推我们往前走。”他喘着气,“今天我把路留下。”
石碑立在坡顶,三尺高,一面刻满航线密语,另一面留白。
周猛抓起“海皇”剑,双手托起,倒着插进碑顶。剑锋撞上岩石,火星一闪,稳稳立住。剑柄上的“潮信”二字正对着东南方海面。
“这剑不斩百姓。”他转过身,扫视众人,“只斩欺海之人。”
一个老水手走出来,袖口沾着盐霜:“咱们是海民,不是帝王。立碑刻字,不怕变成新的官府?”
周猛盯着他:“谁要是敢像赵安福那样,拿同胞换官做,我就用这把剑劈了他。”
人群静了片刻。有人点头,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
陈浪取出陶碗,放在石碑前。他拔出短匕,在掌心划了一道。血滴进酒里,红得发沉。他先喝了一口,递给郑七。郑七咳着接过去,喝完递给了周猛。
三人把碗举到头顶,然后同时摔下。陶片砸在碑基上,碎成几块。
“今日无君无官。”陈浪说,“只有同舟共济的人。见此碑如见潮信,违誓者,天地共弃。”
他看向剩下的人:“不愿割手的,取一抔灰,撒进坑里。愿同生死的,留血。”
没人退后。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有的抓把火山灰扔下,有的划破手掌,把血涂在剑身上。有个少年第一次见这阵仗,手抖得厉害,旁边的老水手拍了他肩膀一下,帮他握紧匕首。
血混着灰,在碑底堆成一小堆。
塞琳娜站在外围,没上前。她妹妹“溪影”走到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两人一起走过去,各取了一把灰,撒进坑中。塞琳娜没割手,但她把手按在剑身上,停了三息。
郑七从怀里掏出骨笛,吹了三长两短。
这调子所有老水手都认得。那是风暴夜集结的信号,也是逃出生天时的暗令。笛声一起,所有人自发列队,站成整齐的方阵。
周猛举起右手,喊出一句:“潮信所至,秩序永存!”
声音像滚雷一样炸开。万人齐吼,震得山坡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潮信所至,秩序永存!”
一遍,又一遍。
陈浪站在碑前,手里攥着一块陶片,边缘割得掌心发疼。他抬头看海平线,那里还蒙着一层灰雾,但风已经转向,是信风来的方向。
舰队静静停在湾口,帆都没卸,像一群等着号令的兽。
郑七靠在碑旁,嘴角渗出血丝,却笑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最后一笔刻痕,轻声说:“师父,我做到了。”
两个弟子扶他下去。他走得慢,但背没驼。
周猛一直站在剑旁,双手搭在剑柄上。风吹动他的粗布衣,裤脚撕过的补丁还在,但整个人像钉在了地上。
士卒们陆续归队,列阵完毕。没有人再问为什么打,也没有人提回家。
陈浪转身面向他们,举起染血的陶片:“以此潮信为证——凡我舰队所至,即为南海新秩序之始!”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接着,第一排有人单膝跪地,手按胸口。第二排跟着跪下。第三排……直到整个方阵都低下了头。
他们没喊,但姿态比喊声更重。
陈浪收起陶片,走向旗舰方向。脚步刚动,远处海面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他停下。
周猛也听见了,猛地抬头望向湾口。
一艘哨船正从外海急驶而来,帆角挂着黑旗。船头站着一名水手,双手拢在嘴边,远远喊了一句。
声音被风扯得断断续续。
“东……向……现……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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