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压在头顶,电光不断撕裂天空。三十余艘战船在无风的海面上缓缓推进,桨轮入水的声音沉闷而坚定。主舰甲板上,陈浪仍站在红旗下,剑尖指向敌舰方向。他的手臂没有放下,指节因长时间紧握剑柄有些发麻。
塞琳娜从后舱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卷焦边残册。她脚步急促,发丝被海风吹乱,贴在额角。她在陈浪身边站定,声音不高,却穿透了鼓声:“这是陆子渊的《春秋》注疏原本,我在他旧宅夹墙里找到的。”
陈浪侧头看了她一眼。塞琳娜将书举到眼前,手指微微发抖。“这书沾了太多血。”她说,“不止是墨,还有人命。它不该活着。”
陈浪明白了。他点头。
塞琳娜转身走向火盆。那是仪式用的铜炉,底下还压着未燃尽的敌旗残片。她把书扔进去。火焰猛地窜起,舔上纸面,火舌卷住泛黄的页角,迅速蔓延。
就在火势升腾的一瞬,空中雷云剧烈翻滚。电蛇在云层中狂舞,一道接一道劈下,砸在舰队周围的海面。水柱炸开,焦臭味扑鼻而来。水手们纷纷低头,有人抓紧桅绳稳住身体。
可那团火焰没有熄灭。它越烧越旺,颜色由橙转赤,竟在空中凝出轮廓——一条火龙自炉中腾起,直冲天际,撞向雷云中央。
轰!
一声巨响,不似雷鸣,倒像古钟撞碎。雷云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阳光从裂缝中斜射而下,照在“南海新秩序”大旗上,整面旗帜仿佛燃了起来。
敌舰甲板上,萨满猛然回头。他双脚离地半寸,手中长杖高举,正引导雷电流向。此刻他身形一晃,嘴角溢出血丝。他低头看向胸前挂着的《春秋》残页,发现那纸正在自燃,火苗顺着布帛边缘卷上去,烧穿了他的黑袍。
他发出一声嘶吼,双手抱头,像是听见了无数人在耳边哭喊。那些声音来自百年来被焚毁的书院、被斩首的儒生、被抄家的士族。他们的冤屈曾被收拢成符咒,如今却被另一本同源之书点燃,反噬其主。
陈浪跳下船首高台,跃上小艇。两名桨手立刻划动,木桨破水,直奔敌舰方向。风还未完全回来,但海流已经开始转动。东南方有微弱气流拂过脸颊,带着火山灰的余温。
小艇靠上敌舰侧舷时,萨满已经跪倒在地。他胸前经文烧尽,只剩焦黑印记。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想说话,却吐不出字。陈浪跃上甲板,抽出“海皇”剑,用剑尖挑开他衣襟。
众人屏息。
只见萨满胸口皮肤上纹着一枚金牙,线条清晰,金粉嵌入皮肉深处。那不是普通刺青,而是用火针一遍遍烫出来的,连牙龈的纹路都看得清楚。
陈浪认得这个标记。
赵安福当年为了显富贵,在门牙上镶了一颗实心金牙。后来他在市舶司宴请洋商,当众咬断一枚银币,引得满堂喝彩。这事曾在泉州传开,连渔村孩童都知道。
原来如此。
这萨满不是蒙古请来的巫师,是他献出去的人。赵安福把读书人的怨念交给八思巴,把活人炼成了法器。所谓净海舰队,不过是官与教合谋的杀局,拿天下清流的恨做引信,要点燃一场焚尽四海的大火。
雷云继续溃散。乌云退往西北,露出一片青灰色天幕。电光消失,海面恢复平静。远处五艘敌舰失去动力,随波漂荡,甲板上无人走动。
陈浪收剑回鞘,转身准备返回主舰。就在这时,萨满的手突然抬起,一把抓住他靴沿。那只手冰冷僵硬,指甲发青。
陈浪停下。
萨满仰着脸,瞳孔已开始涣散,但嘴唇还在动。他断断续续地说:“……不是我……是他们……要净海……要清道……”
话没说完,手一松,重重摔在甲板上。
陈浪低头看了他一眼,抬脚跨过尸体,走向舷边。桨手撑开小艇,划向主舰。途中他望了一眼东南天际,那里仍有几缕黑烟未散,像是风暴最后的喘息。
回到主舰,塞琳娜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陈浪登上甲板,什么也没问。陈浪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火钳。那铜炉里的书早已化为灰烬,只剩一点暗红余烬在底部闪烁。
他用火钳拨了拨灰,确认再无火星。
“烧干净了。”他说。
“干净了。”塞琳娜应道。
陈浪抬头望向各船。旗语兵已打出信号,三十艘福船陆续升起主帆。火炮仍对准敌舰方向,弓手守在掩体后,随时准备接敌。鼓声再次响起,节奏比之前更稳,更有力量。
郑七被人扶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右耳缺损处渗着血丝。他坐在甲板角落,怀里还抱着牵星板。有人递给他一碗热汤,他摇摇头,只盯着重新稳定的罗盘看。
“指针回来了。”他说,“星图也能用了。”
陈浪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我们走的是活人的路。”他说,“不是靠怨气推的。”
郑七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这时,周猛被人从舱内抬出。他躺在担架上,右臂缠着厚布,脸上毫无血色。但他睁着眼,目光落在陈浪身上。
“浪哥。”他声音很轻。
“我在。”陈浪握住他左手。
“我……没砍中那道雷。”
“你挡下了第一击。”陈浪说,“后面的事,交给我们。”
周猛嘴角动了动,像是笑了。他闭上眼,被人抬回舱内。
陈浪站起身,走向船首。海风渐渐增强,吹动他的衣摆。他把手搭在舵轮旁的铁环上,感受着水流的变化。这片海域终于开始回应他们的航向。
他下令:“全队保持阵型,缓速前行。派出两艘快船侦察前方十里,查看是否有暗礁或伏兵。”
传令兵立刻执行。旗语升起,各船依次回应。
就在此时,一名瞭望手忽然喊道:“主舰!敌舰甲板上有动静!”
陈浪举起单筒镜。只见其中一艘敌舰的船头,站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普通水手服,手里拿着一块木牌,高高举起。木牌上写着字。
他调整焦距。
看清了。
那是汉文,笔迹潦草,却有力:
“降者不杀。”
陈浪放下镜子,盯着那艘船看了很久。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
他开口:“回信号。”
“回什么?”传令兵问。
“三个字。”
传令兵提笔准备记录。
陈浪说:“南海新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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