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还在甲板上滚,火堆余烬未冷。
陈浪站在铸剑台边,手里的“海皇”剑还没收鞘。周猛刚走,去安排明日的操练。郑七靠在柱子上闭眼歇着,呼吸声有些沉。塞琳娜没回瞭望塔,她在舱口来回踱步,手指一直按在腰间的骨笛上。
她总觉得不对。
水寨里人太多。庆功宴开了三处席面,外来商贩也混了进来,说是来卖陶器、香料、粗布的。这些人原本在边界等着查验,今夜因庆典特许放行。可她看见一个背陶箱的男人,脚踩在甲板上像踩在旱地,步子虚浮,不稳。他不喝酒,也不笑,只低头摆货。
塞琳娜走到高处,把骨笛凑到唇边。
一声短促的低音划破夜空。不是曲调,是信号。三短一长,一级暗警。
陈浪立刻转身,剑尖朝外。几个巡哨从角落冲出,往商贩聚集处围去。那男人抬头看了眼瞭望塔,突然抓起陶箱就跑。
周猛早有布置。两名刀手从侧翼包抄,一人挥刀砍断去路,另一人甩出铁索绊腿。那人扑倒在地,陶器碎了一地。他翻身想爬,嘴里却猛地喷出一道银光。
毒针。
阿牛正端着酒碗经过,被针扎进肩膀,当场跪倒。
陈浪跃下高台,三步并两步冲到跟前。那人还想挣扎,被两名刀手死死压住。陈浪用剑尖挑开他的衣襟。
胸前一片刺青。
墨色经文密密麻麻,从锁骨往下,盖满胸膛。字迹工整,笔锋清瘦。中间四个字最显眼——君君臣臣。
陈浪盯着那字,眼神变了。
这字体,他见过。陆子渊写的《讨海寇檄文》上,就是这般模样。一笔一划,透着书生的执拗。
“你是谁派来的?”陈浪问。
那人冷笑,牙缝间又有白沫溢出。他喉咙一抽,整个人开始抽搐。片刻后头一歪,不动了。
陈浪蹲下身,伸手探他嘴边。牙囊已破,毒药吞尽。
“查他身上。”
刀手搜身,在陶箱夹层翻出一块铜牌,刻着蒙文。背面是泉州市舶司的印记。赵安福死后,这牌子早该作废。
塞琳娜这时走下来,接过铜牌看了看,又翻看死者的耳朵。左耳缺了一角,切口整齐,是新伤。真商贩不会自残。
“假的。”她说,“他是细作。”
陈浪站起身,下令:“封寨!所有人不准进出。外来者全部集中看管,等天亮逐一盘问。”
塞琳娜点头,转身去传令。路过阿牛时,她蹲下看他肩上的针孔。血还没凝,皮肉微微发紫。
“快送医棚。”她对旁边的水手说,“拔针,洗毒,别让他睡过去。”
水手抬着阿牛往医疗棚走。塞琳娜跟着进了门,看着大夫用镊子夹出毒针。针尾刻着一个小“元”字。
她记下了。
陈浪留在外面,手里还握着剑。他回头看了一眼尸体,又被胸前的经文扯住视线。同样的字,同样的笔意,仿佛陆子渊亲手写上去的。可人已经死了,火也烧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蒙古人身上?
他低声说:“陆子渊的笔锋,竟成了蒙古人的护身符。”
这话没人接。风从海上吹来,带着湿气。远处灯塔一闪一灭,照着礁石区。
塞琳娜从医棚出来,走到他身边。
“我比对过了。”她说,“那经文字形和陆子渊书房里的手稿一致。不是模仿,是同一个人写的。”
陈浪皱眉:“他活着时通敌,死了还能指挥细作?”
“不。”塞琳娜摇头,“是他留下的东西被人用了。他的思想,他的文字,被当成信物。”
陈浪沉默。
他知道陆子渊恨海寇,恨他们毁秩序。可如今这恨,被蒙古人拿去当刀使。那些念着《春秋》的读书人,一个个走上绝路,最后连尸骨都成了敌人旗号。
“这不只是刺杀。”他说,“是立威。”
塞琳娜明白他的意思。对方要让所有人知道,哪怕你们立了新旗,杀了旧官,建了新秩序,我们照样能把手伸进来。
她抬头看向水寨各处。岗哨已重新布防,刀手在巡逻,火把一排排亮起。可她心里清楚,今晚能拦住一个,明天未必拦得住十个。
“得改查验规矩。”她说,“以后外来者不得带货入寨,一律在码头外交易。”
陈浪点头:“再设三层关卡。第一道查人,第二道查物,第三道留名画押。”
“还有……”塞琳娜顿了顿,“骨笛今后作为紧急警讯,只准我吹。其他信号用锣鼓区分等级。”
“行。”
两人说完,都没动。夜风卷着灰烬在脚下打转。
塞琳娜忽然说:“我明天想去泉州。”
陈浪看她。
“哈桑的地图背面有路线。”她声音平,“七个港口,终点是巴塞罗那。我妹妹被卖去的地方。”
陈浪没说话。
“我不带大队。”她说,“轻装走水路,沿旧线摸一遍。要是能找到线索……”
“你确定要现在去?”
“越晚越难。”她说,“哈桑死了,他的线会断。趁还有人记得名字,还有船认得路,得动身。”
陈浪看着她。她站得很直,眼里没有犹豫。
他知道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路上小心。”他说,“别硬闯。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塞琳娜点头。
她没再说别的,转身走了。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陈浪独自站着,手里的剑依旧没入鞘。他低头看了看剑柄,“潮信”二字在火光下泛着暗色。
医疗棚里传来阿牛的呻吟。大夫正在割开伤口放血。
一名水手跑来报告:“所有外来者已集中关押,共二十七人,都在码头仓房。”
“加双岗。”陈浪说,“天亮后我亲自审。”
水手应声而去。
陈浪走进医疗棚。阿牛躺在木板上,脸色发青。大夫用布条扎紧他肩膀上方,防止毒血蔓延。
“能活。”大夫抬头说,“但得吊几天命。这毒厉害,像是西域配方。”
陈浪站在床边,看了会儿。阿牛眼皮颤动,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
他转身出去,站在门口望着水寨。灯火比刚才多了,人影来回走动。
周猛带人巡视一圈回来,抹了把脸:“都稳了。”
“不是稳。”陈浪说,“是刚开头。”
周猛没吭声。他知道浪哥的意思。今天挡了一个,明天可能来十个。新秩序才立旗,敌人不会罢休。
“你去休息吧。”陈浪说,“明天还得操练。”
周猛点头,走了。
陈浪一个人站在夜风里。
远处海面平静,看不见浪头,但潮水一直在动。它不等人,也不停歇。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医疗棚里,阿牛突然大叫一声,身子猛地弓起。大夫急忙按住他,喊人帮忙。
塞琳娜刚走到舱口,听见声音又折返回来。她冲进棚子,看见阿牛脖子上浮出一条黑线,正往脸上爬。
“剪开衣服!”她喊,“快!”
大夫用剪子划开衣领。在锁骨下方,皮肤下有个小鼓包,正慢慢移动。
塞琳娜脸色变了。
“毒虫。”她说,“他们把虫子种进他身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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