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冲出北角门,卷起一路尘土。陈浪站在甲板高处,手搭在“斩陆”剑柄上,目光紧追那辆蒙布车影。风从西南来,吹得旗角笔直。
塞琳娜快步走上来,手里抱着一本残旧书册,封皮已褪色,边角卷曲。“找到了,在陆子渊书房夹墙里。”她声音压得很低,“是《春秋》注疏。”
陈浪没接,只看了眼火盆。炭火还亮着,灰烬未冷。
“我用火烘过纸背,”塞琳娜说,“血写的图,遇热才显。是蒙古军的布防,三处伏兵点,都在吕宋海峡外侧。”
陈浪点头,伸手接过书。书页很薄,翻动时发出脆响。他抽出随身玉佩,半枚,边缘刻着“陈”字纹路。这纹他见过,在阿牛银镯内圈。陆子渊怎么会知道这个?
他把书扔进火盆。
火焰猛地一跳,烧上书脊。纸页卷曲变黑,血墨受热,竟浮出暗红线条——一张完整的南洋布防图在火光中显现,与八思巴密令完全对应。这不是临终遗言,是死前最后一道策令。
火势再旺,影像突变。
一个瘦削身影坐在破屋中,手里攥着一块干皮,上面有蓝墨刺的玫瑰图案。那是塞琳娜颈后的刺青样式,但已风干发脆。那人正是陆子渊。
他抬头望墙,墙上浮现一行血字:“吾儿当光大门楣”。
他忽然大笑,又咳出血来,手指抠进砖缝。“孔孟之道不死!”他嘶喊,“陆氏清名……不能断在我手上!”
火舌吞没画面。
陈浪站着不动,直到整本书化成灰。盆底只剩一点焦渣,隐约还能看出“春秋”二字的残痕。
塞琳娜盯着火盆,许久才开口:“他不是为了赵安福卖命。他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陆家重新站起来。”
“所以他写檄文,煽暴民,勾蒙古?”陈浪问。
“他说海寇乱国,必须剿灭。”塞琳娜低声,“可他自己,也成了寇。”
舱外传来水手报更声:“酉时整,西南风稳,流速减半。”
陈浪弯腰,用铁钳夹起灰烬,放进一个小陶罐,盖上木塞。他把罐子塞进航海日志夹层,合上本子。
“他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到头来只信自己那一套。”陈浪说,“可这世道,不认死理。”
塞琳娜看着他:“你要把这图交给周猛吗?”
“先不急。”陈浪走到窗边,拿起望远镜。镜筒对准泉州码头,那辆马车已被拦在浅滩,几个穿粗布衣的人围上去,掀开车帘。
里面没人。
“空车。”陈浪放下镜子,“调虎离山。”
塞琳娜立刻转身:“我去传令,让快艇搜北汊口。”
“不用。”陈浪摇头,“他们不会再走水路。陆子渊死后,赵党只剩散兵游勇,现在最怕的是被人顶罪。他们会藏起来,等风头过去。”
“那你烧这本书,是告诉他们——我们知道真相了?”
“是告诉所有人,”陈浪说,“有些人死了,还在下棋。我们若只看眼前,就会踩进坟坑。”
塞琳娜沉默一会,忽然问:“你觉得他真的相信儒家能救这个天下吗?”
“他信。”陈浪说,“但他更信自己背负的那个名字。父仇、家辱、功名,全压在他身上。他没法转身,只能往前冲,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就像哈桑。”塞琳娜轻声说,“为家族复仇,结果把自己变成奴隶。”
“不一样。”陈浪摇头,“哈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子渊……他骗了自己一辈子。他说要卫道,其实是在找一条回家的路。”
外面响起脚步声,一名水手递来一封密信,蜡印完整。
“泉州线人送来的,说是在陆子渊床底暗格发现的,没敢动,抄了一份送来。”
陈浪拆开,扫了一眼。纸上只有两行字:
“东南七船已备,待信风起,直取吕宋。”
落款是个代号:“文心”。
他把纸递给塞琳娜。
她看完,脸色变了:“这是陆子渊最后布置的人?他还留了后手?”
“不是他。”陈浪说,“是他以为能控制的人。可现在,这些人没了主子,只会更乱。”
“要不要截下来?”
“不。”陈浪走到桌前,铺开“活海图”。朱砂标出的火山口还在原位。他手指按在那里,停了几息,然后移开,点向苏门答腊西北角。
“放他们走。”
“为什么?”
“潮水不等人。”陈浪说,“我们盯的是大鱼。这几艘小船,让他们去碰暗礁也好,被风打散也罢,只要不出乱子,就随他们漂。”
塞琳娜看着地图,忽然说:“你说……陆子渊要是早几年遇见你,会不会不一样?”
陈浪没回答。他拿起“斩陆”剑,轻轻抽出寸许。刃口映着灯火,一闪。
“他不会跟我走。”他说,“他宁可烧成灰,也要守住那个梦。那是他的根,也是他的牢。”
舱外风声渐紧,帆索微微作响。一艘巡哨船靠过来,挂起蓝底白叉旗——无异常。
陈浪把剑插回鞘中,转身走向门口。
“把那份血图抄三份。”他说,“一份给周猛,一份存档,另一份……烧了。”
塞琳娜点头:“烧了?”
“烧给那些看不见的人看。”陈浪说,“让他们知道,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他走出舱门,迎面一阵湿风扑来。天边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
瞭望塔传来呼哨声。
陈浪抬头。
信号旗换了——红底黑锚。
有船入港,身份不明。
他快步登上高台,接过望远镜。镜头里,一艘单桅船正从东北方向驶来,船头挂着破损的白帆,帆上画着一只独眼鹰。
那是阿拉伯商船的标记。
但不该出现在这里。
塞琳娜跟上来,声音绷紧:“是哈桑的船?”
“不是他的主舰。”陈浪放下镜子,“是信船。专跑情报的。”
“这个时候来……”
“要么是逃命,”陈浪说,“要么是送死。”
水手们开始调动,两艘快艇解缆下水。舰队缓缓转向,形成半弧阵型,封锁入港航道。
那艘小船没有减速,直直朝舰队冲来。
距离拉近,陈浪看清了船头站着的人——一个年轻水手,满脸血污,左手绑着黑布,右手死死抓着一根竹筒。
船尾没有编号,也没有旗号。
它像从风暴里爬出来的。
陈浪下令:“放吊篮,接人上来。”
水手应声而去。
片刻后,吊篮升回甲板。那水手腿一软跪倒,双手把竹筒举过头顶。
陈浪蹲下,接过竹筒,拔开塞子。里面是一卷羊皮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展开一角。
第一行字是波斯语,但他认得中间那个名字:
哈桑·本·阿里。
后面写着日期:三天前,红海。
再往下,是一串地名,全是港口。
最后一个,被划掉了,旁边补了一个新名字:
吕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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