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一根根熄了,炉膛里的红光还在跳。雾从礁石缝里漫上来,盖住了船身。陈浪掌心那块铁渣还没凉,指头一收,硌得生疼。
他刚要开口,东边岩口传来脚步声。一个穿吕宋麻袍的人走过来,左臂缠着布条,手里捧一只金杯。身后两个随从抬着木箱,箱子没封,露出几坛酒。
“大首领。”那人停在三步外,低头,“我奉酋长之命,来贺新剑出世。”
陈浪没动。周猛站在高岩上,手按刀柄。塞琳娜从人群后侧绕出,贴着火堆边缘走,袖口滑出半截银簪。
使节双手举杯:“此酒取自南海深处珊瑚井,百年才酿一坛。酋长说,叫‘同心酒’,愿与陈爷共饮,结海上同盟。”
酒香随风飘来,带点甜味。几个水手吸了口气,有人低声说:“真舍得下本钱。”
陈浪看着杯子:“你伤未愈,还能远路奔波?”
“为盟约,死也该来。”使节抬头,眼里有血丝,“前日元兵袭我渔村,烧船杀民。若非陈爷派船接应,全村早沉海底。这杯酒,是谢的,也是誓的。”
他说完,单膝跪地,将酒举过头顶。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塞琳娜停下脚步,银簪轻轻探入酒面。簪头立刻蒙了一层灰黑,她冷笑:“砒霜混了石灰,毒不死人,只会让人吐血三天。”
使节眉头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塞琳娜声音不高,“蒙古人现在连毒药都凑不齐了。”
使节没动。陈浪依旧站着,目光落在他左肩绷带上。那里裹得整齐,可刚才跪地时,肩头压地,却没见一丝痛意。
鼓声响起。三响。
周猛从高岩跃下,落地时震起一片灰。他走到使节背后,刀尖抵住其背心:“你左肩中过箭,筋脉已断。刚才跪地,右臂撑力,肩却不抖——你在装。”
使节猛地回头,眼中凶光一闪。他右手突然甩出,袖中飞出一粒黑丸,直扑陈浪面门。
塞琳娜抬手一扬,袖中粉末散开,黑丸落地即化作青烟。她退后两步,盯着使节胸口:“你身上有八思巴教的熏香。”
使节不再掩饰。他一把撕开衣襟,露出胸膛。皮肤上烙着一圈弯弯曲曲的文字,深紫发黑,在火光下像活的一样。
“净海令符。”陈浪低声道。
“对。”使节站起身,胸口刺青随呼吸起伏,“八思巴尊者有令:逆海者死,乱局者诛。你们铸这把剑,是要斩陆?好啊,我就让它先饮血!”
话音未落,周猛出刀。刀锋从后背穿入,从前胸透出。使节张嘴,一口血喷在金杯上,酒液溅出,滴在“斩陆”剑柄,顺着血槽流下。
尸体倒地,压住酒坛。坛子裂了缝,酒汩汩流出,混着血渗进石缝。
没人说话。老水手走过去,拾起酒壶扔进炉膛。火焰腾起,烧得噼啪响。
陈浪蹲下,伸手摸使节胸前刺青。烙痕边缘焦硬,纹路清晰,与他在泉州缴获的密令残页一致。他收回手,抹了把掌心的汗,铁渣还在指缝里。
塞琳娜收起银簪,退到火堆阴影处。她望着东南方向,眼神不动。那边是苏禄海,再过去就是马尼拉湾——哈桑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
周猛拔出刀,甩掉血珠。他踢了踢尸体:“搜。”
随从早瘫在地上。一人被拖过来,抖得说不出话。打开木箱,里面是空的,只有箱底一层湿泥,印着几个模糊脚印。
“不是本地人。”郑七不知何时醒了,拄着拐杖走近,“脚型窄长,像是北地来的。”
陈浪点头。他站起身,环视周围。水手们握紧武器,有人盯着尸体,有人看剑。阿牛蹲在铸剑台角落,手还搭在剑鞘上,指节发白。
“今晚谁都没走。”陈浪说,“各船留双岗,主桅加灯。明日辰时点卯,缺一人,锁一船。”
周猛应了声“是”,带人押走随从。塞琳娜转身要走,陈浪叫住她:“那毒,能查来源?”
她回头:“砒霜粗劣,但调法是波斯一路的手笔。用石灰压苦味,是哈桑商队的老法子。”
陈浪沉默。火堆又矮了一截。雾更浓了,船影全看不见,只听见潮拍礁石的声音,一下一下。
塞琳娜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他们想让你死,但不想现在就开战。”
“所以只派个假使节?”周猛冷笑,“怕我们翻脸?”
“怕我们看清。”陈浪盯着炉火,“这一杯酒,不只是毒,是试探。看我们有没有胆喝,有没有人识破,有没有人敢动手。”
郑七靠在石柱上,喘气:“信风……快转南了。”
“那就趁风未变。”陈浪抓起“斩陆”,抽出半寸。剑刃映着火光,照出他半张脸。“传令下去,三日后启航。主力船队去吕宋南线,商船改道占城。”
周猛皱眉:“不留人守岛?”
“留。”陈浪插回剑,“但不能再靠石头挡炮。让工坊连夜赶制铁皮包船头,火药舱移到底舱,加双层防水隔板。”
“你信不过这次只是孤例?”塞琳娜问。
“我不信的是人心。”陈浪看向她,“你查过所有外来船只的货单没有?”
“查了。最近十艘,七艘报的是香料,实际运的是铁锭和硫磺。”
“哪来的?”
“标注是爪哇,但船籍是阿拉伯。”
陈浪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落在尸体上。那枚金杯还在,沾了血,歪倒在石阶边。
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杯底刻着一行小字,被血糊住。他用袖子擦了擦,看清了:**“海平线以内,皆为王土”**。
这是元廷的诏令用语。八思巴曾以此文签发过三道剿海令。
“他们已经动手了。”陈浪把杯子扔进火堆,“不只是盯我们,是在收网。”
塞琳娜走近一步:“要不要先清内部?”
“不用。”陈浪摇头,“只要船还在手上,人就跑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每艘船都能自己走。”
他转身走向铸剑台。剑还立在石缝里,剑身微颤,像是风吹的。
阿牛站起来,低声道:“我爹当年……也是这么教我的。说船要自己会跑,人才能睡踏实。”
陈浪看他一眼:“那你明天起,跟郑七学画图。每一艘船的吃水、载重、帆角,都要记下来,做成册子。”
阿牛点头,手仍按在剑鞘上。
周猛走过来:“要不要把这尸体挂出去?让别的使节看看?”
“不必。”陈浪说,“让他们以为我们没发现。等下一个来了,再一刀。”
他伸手抚过剑脊。铁质密实,血槽通畅。岩浆留下的痕迹像一条暗河,从柄到锋,蜿蜒而下。
远处号角响起,是巡逻船返港。风还是西北,但带着湿气,像是要变。
陈浪握紧剑柄,另一只手攥着那块铁渣。它已经被磨出了棱角,扎进肉里,也不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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