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营地上就燃起了篝火。周猛带着一队新兵在空地中央练刀,火光映着刀刃来回闪动。阿牛被安排守火,蹲在边上添柴。他手腕上的银镯沾了汗,滑到手背,在火边烤得发烫。
陈浪从议事台那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卷帆布。他看了阿牛一眼,没说话,把帆布交给旁边的水手,转身去检查靠岸的两艘小船。
“别让火烧得太旺。”周猛喊了一声,“明早还要操帆,夜里得省着力气。”
阿牛应了一声,伸手去拨火堆里的木头。火星子跳起来,溅到镯子上。他缩了下手,镯子边缘已经泛出一层暗红,像是铁皮烧过的样子。
周猛正收刀入鞘,眼角扫见那点反光。他走近几步,蹲下来抓住阿牛的手腕。
“你这镯子,怎么还带层皮?”
“不知道。”阿牛摇头,“娘留给我的,一直就这样。”
周猛没松手,盯着那圈金属。热气继续往上窜,银面开始起泡,一块薄薄的涂层裂开,露出底下刻痕——一个“陈”字,清清楚楚。
周猛呼吸一沉。他抬头看阿牛,声音压得很低:“你爹……是不是叫陈明远?”
阿牛愣住。火光在他脸上晃,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周猛没答话,手指紧紧扣着他的腕子,指节发白。周围几个水手也停了动作,望了过来。
陈浪从船边折身回来,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稳。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目光落在镯子上。
“拿布擦一下。”他说。
周猛松开手,从腰带上扯下一块旧布,用力在“陈”字上来回摩擦。氧化的痕迹被磨净,刻纹清晰显现——笔画末端有细微的鳞状起伏,像某种家族印记。
陈浪解开衣襟,从内袋里取出玉佩。他用同一块布擦了擦边缘,将玉佩侧面贴向镯子内壁。
纹路对上了。一点不差。
四周静得能听见火堆里木柴断裂的声音。
陈浪收回玉佩,塞进怀里。他看着阿牛,声音比刚才低了一度:“你娘临终前,还说了什么?”
阿牛低头,手指攥紧了裤缝:“她说……我爹是两淮水寨的把总,姓陈,名明远。蒙军破寨那天,他带人断后,再没回来。她逃出来时已有身孕,一路讨饭到建康,投奔外家。可陆家说她是败坏门风,赶了出来……”
他嗓音发抖:“她说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我爹。让我一辈子都要戴着这个镯子。”
周猛站在原地,拳头松了又握。他忽然开口:“你可知道,‘陈明远’这三个字,是我们找了五年的名字。”
阿牛抬头看他。
“不是为了找人。”周猛说,“是为了送他最后一程。可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尸骨在哪。”
陈浪闭了下眼。脑中画面突然翻涌——一间昏暗的房间,墙上挂着作战地图。一名军官递给他一份文件,封面上写着“绝密”。他接过时,对方说:“找到陈明远之后,确保其血脉存续。这是最后的任务。”
然后是爆炸。火光冲破墙壁,气浪把他掀翻在地。意识断掉前,他听见无线电里传来呼号:“目标失联!重复,目标失联!”
他睁开眼,眼前只有海岛的夜空。北斗斜挂,海风由南转北。
“信风要变了。”他说。
周猛听出了这话的意思。“西北风一起,吕宋湾就能进了。”
“是时候了。”陈浪点头,“该做的事,不能再拖。”
阿牛跪了下来。不是因为命令,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膝盖自己软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手,看着那个露出真字的银镯,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
“我……到底是誰?”
陈浪伸手按在他肩上。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人钉在地上。
“你是陈明远的儿子。”他说,“也是我要护的人。”
周猛退后一步,把手搭在刀柄上。这不是防备谁,而是一种习惯。每当大事落定,他都会这样站。
“那以后怎么办?”阿牛问。
“先学会掌舵。”陈浪说,“然后学怎么带船队。再往后……你要自己走哪条路,我说了不算。”
“可您为什么……”
“因为我接到任务的时候,还不知道我会来到这里。”陈浪打断他,“但现在我知道了。潮水不等人,可有些事,必须等。”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营地边缘的哨位亮着灯,有人在换岗。
陈浪转身往议事台走。周猛跟上去半步,低声问:“这事,还能有几个人知道?”
“现在只有我们三个。”
“以后呢?”
“看风向。”
周猛没再问。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风往哪吹,话就往哪传。风停了,该藏的就得埋进土里。
阿牛仍跪在火边。火焰照着他脸上的泪痕,一滴落下,砸在沙地上,立刻被吸干。
周猛回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扶他起来。
“别跪了。”他说,“从今晚起,你不是孤儿了。但也别指望有什么好日子等着。这条路,比你想的要长。”
阿牛抹了把脸,点点头。
“我想学。”他说,“不管多难。”
周猛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向兵器架。他抽出一把未开锋的训练刀,扔回给阿牛。
“先练劈砍。”他说,“明天一早,随船出海试帆。摔进水里,自己爬上来。”
阿牛接住刀,站直身子。
陈浪站在议事台高处,望着海面。雾气从远处推来,一点点吞掉礁石的影子。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确认它还在。
第二天清晨,风向果然转了。
营地早早闹腾起来。水手们搬运硫磺箱,修补船帆,检查锚链。一艘福船停在浅滩,正等着新一批操帆手登船训练。
阿牛穿好短打,把银镯用布条缠了几圈,藏进袖口。他背上刀,走向码头。
周猛已经在船上等他。见他上来,指了指主桅下的位置。
“你就站那儿。”他说,“看帆角怎么吃风,看舵怎么应浪。错了有人骂,掉海里没人捞。”
阿牛点头,走到指定位置。
陈浪最后一个登船。他没看阿牛,径直走向船尾指挥位。船工解开缆绳,几人用长篙推开船身,缓缓驶离岸边。
风从西北来,带着咸腥味。帆慢慢鼓起,船头切开水面,留下一道笔直的白痕。
陈浪抬手遮阳,望向海平线。那里什么都没有,又像藏着一切。
船行半里,他忽然开口:“传令下去,三日后举行铸剑仪式。所有船长、舵工、炮手,一律到场。”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去安排。
阿牛站在桅下,听见了这句话。他不懂什么叫铸剑仪式,但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海雾散了些,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甲板上。阿牛抬起手,悄悄解开袖口布条。银镯上的“陈”字在光下清晰可见。
他用手指一遍遍摩挲那个字,像是在认亲。
船继续向前,驶向吕宋湾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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