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腥味吹进舱口,陈浪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塞琳娜正靠在瞭望台的栏杆上。她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张被海水泡皱的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他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就折了起来。赵安福的船队已经出港,走的是南线航道,顺风顺水,最多三天就能压到吕宋外海。这不是试探,是冲着基地来的。
他转身就往主舰走,脚步沉稳,没回头喊人,但心里已经定了方向。现在能信的,只有郑七。
舱室里灯还亮着。油灯芯烧得有点歪,火光晃动,照在墙上那张摊开的鳄鱼皮地图上。陈浪进门时带进一阵风,灯焰跳了一下,地图边缘掀起一角,露出下面压着的金箔残片。
郑七坐在矮凳上,一只手撑着桌子,耳朵缺的那一侧对着灯光,影子拉得很长。他抬头看了陈浪一眼,没问外面出了什么事,只是伸手把地图角压平了。
“你来了。”他说,“我刚把牵星板调好。”
陈浪把纸条放在桌上,又从怀里取出另一张——是昨夜塞琳娜带回的泉州公文残页,上面有赵安福的私印和“净海大会”四个字。他把两张并排摆开,再抽出人皮地图,铺在最底下。
三张图,三种来源,三种标记方式。一张是吕宋使节带来的血图,一张是市舶司流出的机密,一张是他们自己多年攒下的航线记录。大小不一,边角残破,连画海岸线的手法都不一样。
“要合起来看。”陈浪说。
郑七点点头,咳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他拿起一根细竹签,指着鳄鱼皮上的波浪纹:“这纹路不是随便刻的,是潮汐记号。你看这里,两道深痕之间隔了七格,正是小潮到大潮的周期。”
陈浪凑近去看。那些原本以为只是装饰的刻痕,原来都是时间的标尺。
“金箔呢?”他问。
“金箔反光的地方,”郑七用竹签轻点,“对应海底磁石的位置。老辈人说,有些暗礁带铁性,会影响罗盘。这张图上显影的路线,正好避开了三处。”
陈浪沉默下来。他想起之前几次航行中罗盘莫名偏移的情形,当时只当是天气作怪,没想到底下竟藏着这样的规律。
“牵星板呢?”
“牵星板是最准的。”郑七起身,把墙边一块木板搬过来。那是他们用来观测星辰的工具,上面刻着二十八宿的位置。“我把星图对准冬至夜的天象,找到了基准点。”
两人一整夜没睡。陈浪负责比对坐标,郑七负责解读符号。他们用炭笔在纸上画出网格,把三张图的内容一点点挪进去。有时差一点就重合了,可下一秒又发现某个山头的角度不对;有时以为找到了共同参照物,结果发现是不同年代的海陆变化造成的偏差。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拼上了。
南海的轮廓完整地出现在牵星板上。从泉州港往南,经澎湖、台湾,一直到吕宋东岸,再到苏门答腊北角,所有关键节点都连成一片。
陈浪拿来一支朱砂笔,在板上画线。
第一笔,从吕宋岛深处那座冒烟的火山开始。那里有他们建的秘密工坊,用硫磺炼火药,用岩浆热力烘干粮食。第二笔,接到苏门答腊西海岸的矿洞,那是哈桑留下的线索,如今已被他们控制。第三笔,直指泉州外海那片沉船区,据说是前朝战败后沉没的运宝船队,也是赵安福一直想挖却不敢碰的地方。
三条线,在朱砂下连成一条贯穿南北的脉络。
“这条线……”郑七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我师父说过。”
陈浪停笔。
“二十年前,他在东海跑船,有一次夜里过鬼哭礁,看见海面发光,像一条红线从海底穿过。他说那是‘龙脉’,是海神埋骨的地方。谁要是顺着它走,能得天下;谁要是断了它,就会遭天谴。”
他说完又咳起来,这次没忍住,手背沾了点红。
陈浪放下笔,看着那条朱砂线。它确实像一条脉,从南到北,串起资源、地形、航道,也串起了他们的命脉。
“你觉得我们在断它?”
“不。”郑七摇头,“我们是在接它。可问题是,这条脉不该被人知道。我师父临死前说,知道它的人,都没活过一年。”
舱内一时安静。油灯的火苗稳定下来,照在牵星板上,那条红线显得更清晰了。
陈浪重新拿起笔,在泉州沉船点打了个圈。
“赵安福知道这条线吗?”
“他不知道。”郑七说,“他知道的只是港口、税关、航线。他眼里没有海,只有钱。但他背后的人可能知道。八思巴不会无缘无故来泉州,也不会随便开什么‘净海大会’。”
陈浪点头。赵安福是刀,八思巴才是握刀的手。
“周猛那边怎么样?”
“已经带队出发了。”郑七说,“按人皮地图的指示,今晚能摸到蛇脊湾外海。只要粮船还没启航,就有机会。”
“那就等消息。”陈浪说,“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条线变成我们的路,而不是坟。”
他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水手在舱门外禀报,说是东南风起来了,浪高一尺,适合轻舟潜行。
陈浪走到门口,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海面。风确实变了,云层压得低,但还没到起雾的时候。这种天气,适合藏船,不适合大战。
他回身对郑七说:“你去休息。这里有我守着。”
郑七没动。他坐在那里,一只手还搭在牵星板上。
“浪哥。”他突然叫了一声。
陈浪停下。
“你要小心的不是赵安福,也不是八思巴。”
“你要小心的是这条线本身。”
“它既然能让人得势,也能让人疯魔。”
陈浪看着他,没说话。
郑七慢慢收回手,指腹在朱砂线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外面风声渐紧,吹得灯焰再次晃动。陈浪走过去,把灯芯拨正了些。火光稳定后,牵星板上的“龙脉线”又清晰起来,像一条沉睡未醒的东西,静静躺在木板上。
他拿起炭笔,在线旁写下三个字:**不归路**。
然后他坐下,开始整理接下来的调度令。第一道给留守舰队,警戒北面水道;第二道派人去苏门答腊传信,加强矿场防守;第三道准备船只,一旦周猛得手,立刻转移火药储备。
写完时,天已大亮。
郑七靠在墙边睡着了,呼吸沉重。陈浪起身,给他盖了件外衣。转身时,目光又落在牵星板上。
那条朱砂线,从吕宋火山出发,经过苏门答腊矿洞,指向泉州沉船点,最后延伸出去,没入板外的空白。
那里什么都没有画,但陈浪知道,线还在往前。
他伸手摸了摸左肩的疤,那是穿越时留下的。那时候他还不懂海,也不懂命。
现在他懂了。
潮水不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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