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静得反常,连浪头拍船的声音都像是被风压住了。那艘小艇贴着浅滩滑行,蓑衣人把竹竿抽出泥沙,船身轻轻一荡,朝南礁方向退去。
陈浪站在“海青天”号的船首,手里握着望远镜。他刚放下镜筒,眉头就拧紧了。敌舰没走预想的浅滩水道,反而绕过沉锚区,直扑东侧深水湾。那里是他布火药最多的地方,也是防线最薄弱的一环。
“不对。”他低声说,“他们知道路。”
周猛从后舱快步上来,刀背搭在肩上,脚步沉稳。“怎么了?”
“蒙哥的人改了航向。”陈浪把望远镜递过去,“你看那三艘先锋船,走的是暗流捷径。这路只有牵星老手才敢踩。”
周猛接过镜筒,眯眼看了片刻,脸色变了。“咱们的陷阱全废了?”
“不止。”陈浪转身走向海图室,“他们有高人带路,而且对这片海域熟得很。”
木门推开,油灯还亮着。鳄鱼皮地图摊在桌上,星图压在边缘。陈浪伸手将两张图叠在一起,指尖顺着金箔密令上标记的航线划过。那条线,正好穿过敌舰当前航迹。
“果然是这条路。”他抬头,“传令下去,各船准备接战。让郑七查一遍罗盘,我怕有人动手脚。”
周猛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陈浪坐在案前,手指敲了敲桌面。陆子渊被关进底舱时一句话没说,可那双眼睛里的光,他记得清楚。不是认命,是等着看戏。
不到半炷香时间,周猛又回来了,身后跟着郑七。老舵工走路有点晃,右耳贴着棉布,指缝里渗出血丝。他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盖子掀开一半。
“出事了。”郑七声音发哑,“主罗盘被人动了。”
陈浪站起来:“怎么说?”
“指针乱抖,测不出正北。我拆了底座,发现里面塞了块磁石,裹着蜡。”郑七把木盒放到桌上,从里面取出一块黑石,“这东西发热,磁场乱窜。不止主船,刚才六艘战船都报了航向偏移。”
陈浪盯着那块石头:“哪来的?”
“不知道。”郑七摇头,“但我知道谁放的。今早我巡舱时,看见陆子渊用衣领蹭铁钉。我当时以为他发疯,现在想,他是想把磁石磨下来。”
“他身上带着?”周猛问。
“可能缝在领子里。”郑七喘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临死也要坏咱们的事。这块磁石一发热,所有罗盘都准不了。牵星板还能用,可夜里云层厚,北斗时隐时现,靠它导航太险。”
陈浪沉默片刻,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外头十二艘战船静静浮在水面,灯火全熄,只有一盏绿信灯挂在旗舰桅顶,微弱地闪着。
“敌人呢?”他问。
“还在推进。”周猛说,“速度没减,看样子已经发现咱们灯灭了。”
陈浪回头:“郑七,你现在能修好罗盘吗?”
“能,但得时间。我把磁石拿出来,重新校正磁差,至少要半个时辰。”郑七顿了顿,“可就算修好了,别的船上有没有藏东西,我说不准。”
“那就别指望罗盘。”陈浪抓起桌上的牵星板,“我们用手算。”
他翻开航海日志,翻到潮位表那页,对照北斗位置和洋流方向,一笔一笔写下行进参数。然后他把日志递给周猛。
“你带人去各船传令。航向按这个调,速度降两成,保持队形紧凑。鼓声为号,一声左转,两声右转,三声停桨。”
“要是敌人冲进来呢?”周猛问。
“让他们冲。”陈浪走到甲板上,抬头看天,“他们靠罗盘导航,咱们现在没了罗盘,但他们不知道。只要我们不动,他们就不敢贸然靠岸。深水湾底下全是暗礁,船速太快会搁浅。”
周猛点头,提刀下船。
郑七扶着门框站着,手还在抖。“浪哥,万一……他们也有牵星手呢?”
“有。”陈浪望着远处敌舰的轮廓,“但他们缺一样东西。”
“啥?”
“磁针。”陈浪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铁片,“刚才我让水手去查缴获的敌船残件,发现他们的罗盘没有校正磁偏角的铜针。说明他们虽然懂牵星,但不懂地磁变化。这种罗盘在短途航行没问题,可一旦遇到强磁场或铁矿岩层,就会失灵。”
郑七眼睛亮了:“你是说……”
“我是说,我们可以骗他们。”陈浪走向右舷,“把那块磁石放进右舷舱底,离海水近一点。让它慢慢发热,制造局部磁场。”
“他们会以为咱们往右撤?”郑七明白了。
“对。”陈浪点头,“他们不敢追太急,怕撞礁。只要他们迟疑,我们就赢了时间。”
郑七咧嘴笑了,笑完又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下来。他抬手擦掉,踉跄着往舱下走。“我去安排……这点事,我还撑得住。”
陈浪没拦他。
风从东南来,带着咸腥味。天上云层裂开一道缝,北斗露了出来。他举起牵星板,测算角度,记下数据。
鼓声响起,低沉而稳。第一艘战船缓缓转向,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整个舰队像一头巨兽,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调整姿态。
远处,蒙哥站在敌舰楼台,手握玉佩,目光落在海岛方向。他看见宋军灯火骤灭,只剩一盏绿灯孤悬桅顶。他皱了皱眉,抬手示意。
身后旗语兵挥动灯笼,三红一绿,命令前锋减速,探路小艇放出。
陈浪站在船首,看着敌舰动作。他知道对方在试探。他也知道,再过半个时辰,潮水就要退到最低点,那时浅滩完全裸露,敌舰若强行登陆,必被困在礁石间。
但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周猛回来,站到他身边。“各船都到位了。磁石也放好了,右舷温度已经开始升。”
“好。”陈浪低头看日志,“等下一波北斗出来,再校一次位。”
话音未落,瞭望台传来短促笛声。两响,急。
周猛抬头:“有情况。”
陈浪立刻抓起望远镜。镜头里,敌舰阵型微变,三艘先锋船呈扇形展开,炮口朝外,明显进入攻击准备。
“他们不信咱们撤了。”他放下镜筒,“他们在赌咱们慌了。”
“要还击吗?”周猛问。
“不。”陈浪摇头,“再等等。让他们再靠近一点。”
他转身走向指挥台,拿起鼓槌。鼓手立刻绷直身体。
“传令:所有船只,熄灯。”
鼓声三响,轻而缓。
一艘接一艘,战船上的灯陆续灭了。最后只剩旗舰那盏绿信灯,也缓缓暗下,直至消失。
海面陷入彻底的黑。
风停了,浪也低了。十二艘战船像礁石般沉在水里,不动,不响。
远处敌舰开始调整航向,速度放缓。显然,他们失去了目标。
陈浪站在船头,手扶栏杆。他能感觉到右舷舱底的热度正在上升,那是磁石在发挥作用。
突然,左侧海面传来划水声。
很小,但清晰。
他抬手,示意周猛别动。
声音来自浅滩方向,像是竹竿点水,节奏很慢。
那艘小艇又出现了。这次它没走南礁,而是贴着沉船阵列边缘,朝主岛西侧划去。
陈浪眯起眼。
他知道那是谁派出去的。
也知道那人在干什么。
他在给敌军指路。
“周猛。”他低声说。
“在。”
“带两个人,去西滩。”
“动手?”
“不。”陈浪盯着那艘小艇,“等他靠岸,拿下就行。别弄出声。”
周猛点头,转身下船。
陈浪回到指挥台,拿起鼓槌。
鼓声一响,短促有力。
舰队最末端的一艘船悄然转向,悄悄退出阵列,借着夜色掩护,朝西南方滑去。
这是预备队,一直没动。
现在该动了。
他抬头看天。北斗又被云遮住。
但他已经不需要它了。
他记得每一个角度,每一分潮速。
就像他记得每一次失败。
海风重新吹起,带着湿气爬上甲板。
陈浪把手搭在日志上,纸页被风吹得微微颤动。
他的手指按住最后一行字。
那是他刚刚写下的指令:
“若敌入湾,火引自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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