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压着官道,脚印一路向北。陈浪踩在周猛身后,靴底碾过冻土发出脆响。两人从吕宋登岸后一路北上,为查蒙军动向绕道沧州,也是为了了却一桩旧事。
周猛走得急,肩头积雪被体温烘出湿痕。他没说话,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那宅子就在前头,县衙东侧第三条巷,青砖墙早塌了半边,门匾摔在雪堆里,字迹磨得看不清。
“到了。”陈浪停下。
周猛不答,抬脚踹开残门。木框晃了两下倒地,扬起一阵灰。屋内梁柱焦黑,桌椅翻倒,灶台裂开一道缝,显然是被人匆匆焚过又未烧尽。
他弯腰翻动灰烬,手指抠进灶底泥层。忽然一顿,抽出一块皮肉残片,边缘焦卷,中间“忠义”二字还看得清楚。这是当年他刻在刀柄上的字,妹妹临死前割下仇人皮肉带回,后来不知所踪。
“是他。”周猛声音哑了,“真是他。”
陈浪蹲下查看那块皮,指尖蹭过纹路。这伤疤是活人剥的,手法粗劣,但刻意留了字面完整。不是行刑官的手法,更像是私怨报复。
“人不在了。”陈浪站起身,“逃了有日子。”
周猛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墙角马蹄印深,是重骑。门轴磨损新痕,最近半月有人进出。他们走得不急,带走了能用的东西。”陈浪走到堂屋角落,踢开一堆碎瓦,“这儿有夹层。”
他蹲下撬动地砖,一块松动,再撬旁边三块,底下露出暗格。里面叠着几本账册,纸页泛黄,墨迹已淡。
“盐铁走海路,换粮草。”陈浪翻着,“还有人口买卖,每月一批,押往燕京方向。”
周猛一把抢过账册,粗手翻页。纸张脆响,他忽然停住。一页角落写着:“运童女三百,换甲胄三十副,交于金国旧部守将。”日期正是他妹妹失踪那月。名单附在背面,第一行写着:周氏女,年十四,沧州人。
他手抖起来,账册掉在地上。
“我要烧了它。”周猛转身走向门口,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不能烧。”陈浪拦在他面前。
“为什么?”周猛瞪着他,“你还想留这脏地?”
“脚印是新的。”陈浪指着门外雪地,“西北来,东南去,昨夜刚走过。不是流民,是探路的。他们还会回来。”
“那是他们的事!”
“也是我们的机会。”陈浪压低声音,“你烧了房子,他们就知道有人来过。可你留着,他们以为安全,照常来往,我们就能顺藤摸瓜。”
周猛咬牙,“我等不了!”
“我也想动手。”陈浪盯着他眼睛,“可你现在烧了这座空宅,除了出一口气,还能做什么?让妹妹的命就这么算了?”
周猛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三百个孩子。”陈浪捡起账册递过去,“不止你妹妹一个。这些人被卖到北地,生死不明。你是想当个报仇的刀客,还是想砍断这条根?”
风刮过院墙缺口,吹得残幡乱晃。周猛低头看着手中皮肉残片,慢慢跪在雪地里。眼泪滚下来,在脸上结成冰线。
“我……撑不住了。”他说。
陈浪蹲下,把手搭在他肩上。“撑不住也得撑。潮水不等人,仇也不能等。但我们得选时候。”
远处传来乌鸦叫,一声接一声。周猛终于把火折子扔进雪堆,一脚踩灭。
“你说怎么办。”他抬头。
“等。”陈浪站起身,“他们既然回来过,就会再来。等蒙古人南下,必经此道。到时候,我们引他们进宅,放火烧断退路,人证物证一起炸出来。”
“宅子当饵?”
“对。”陈浪点头,“你妹妹的仇,不能只落在一个人头上。要让他们整个链条崩了,才算是报了。”
周猛缓缓站起,把那块皮收进怀里。他走到院子中央,拔出大刀,一刀劈进冻土。
“就在这儿。”他说,“等他们回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陈浪没再说话,转身走进堂屋。他把账册重新塞回暗格,只带走最上面一本。翻开最后一页,有个小记:“三日后启程,路线照旧,接头人在老柳渡。”
他合上册子,塞进外袍内袋。
外面风小了些,雪还在下。周猛站在院中,刀插地上,背影僵直。陈浪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
“走吧。”他说,“先回船上。这边的事,得从长计议。”
周猛没动。
“你不想走?”陈浪问。
“我想看看天亮。”周猛说,“小时候她总说,天亮了就不怕了。”
陈浪沉默片刻,脱下外袍披在他肩上。“那就看一会儿。”
他自己也站着,望着屋檐垂下的冰棱。北方的天灰蒙蒙的,云层低,风从海上来,带着咸腥味。这不是归航的信风,是冷锋压境的征兆。
过了许久,周猛终于拔起刀,转身朝门口走。路过灶台时,他停下来,把那块皮轻轻放在焦木之间。
“你走好。”他说。
两人走出院子,关上残破的门。雪继续落,盖住了脚印。宅子静静立在巷尾,像一头伏地待噬的兽。
路上无话。陈浪走在前,周猛跟在后。走到官道岔口,陈浪停下。
“你真打算留在陆上?”他问。
“我不知道。”周猛摇头,“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躺在这里。”
“岛上还有兄弟等着。”陈浪说,“接下来要打硬仗,你在,大家才有底气。”
周猛抬头看他,“你觉得我能帮上忙?”
“你是我的刀。”陈浪说,“没有刀的船长,算什么船长。”
周猛嘴角动了动,没笑,但眼神松了些。
他们继续往前走。远处海面隐约可见帆影,是接应的快艇在湾口等候。只要再走十里,就能登船南返。
陈浪摸了摸怀里的账册。纸页贴着胸口,有些温热。
风向变了。南风转弱,西风起。这种天气,适合藏行。
他抬头看了看天。北斗偏斜,勺柄指向内陆。不是出海的好时辰,却是埋伏的最佳时机。
“明天这个时候。”他说,“我们就能看到第一条线索动了。”
周猛没接话,只是握紧了刀柄。
他们走到一处坡顶,回头望去。那宅子已被雪幕遮住,只剩一点轮廓。
忽然,周猛停下脚步。
“怎么了?”陈浪问。
“有人来过。”周猛指着坡下车辙,“两匹马,一轻一重,刚过去不久。”
陈浪蹲下查看痕迹。马蹄印清晰,间距紧凑,是快行赶路的节奏。车辙浅,说明没载重物。这不是运货的人,是传信的。
“他们知道我们来了。”他说。
“那还走吗?”周猛问。
“更得走。”陈浪站起身,“他们怕了,才会派人来回。越怕,越容易露破绽。”
他往前迈步。
周猛跟上。
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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