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浪站在船头,手指轻轻敲着日志边缘。雾还在,敌舰的灯影藏在灰白里,像沉在水底的炭火。他没下令进攻,也没让舰队散开。他知道赵安福等的是风,但他不能等。
周猛走下甲板前留下一句话:“灯一灭,就动手。”
陈浪点头,但没动。他要的不是一时痛快,是能让全军活命的机会。
回到舱室,他把日志摊在桌上,盯着那条标注过的航线。粮船在北侧第三位,夹在两艘战船之间,航速慢半拍,吃水深。这是运重货的迹象。他记得市舶司往常调拨的粮草从不用铁箱封口,这次却全加了锁链。
门帘掀开,塞琳娜进来。她走路很轻,手腕上的布条还没拆,脸色有些发白。
“你说的办法,能行?”陈浪抬头。
“能。”她说,“海鸢组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赵安福会验身。”
“她们不是士兵,也不是水手。”塞琳娜坐下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铜盒,“是歌姬。云裳阁的牌子,泉州城里没人不认识。”
陈浪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胭脂,颜色偏暗红,闻不出味。
“磁石粉混在里面。”她说,“极细,沾水不化,遇铁自附。只要靠近火器三步内,就会吸进去。”
“要是被查出来?”
“那就死。”她说得平静,“可她们早就死过一次。从哈桑的船上逃出来那天,就算活着,也是鬼。”
陈浪合上盒盖,放在灯下。火光映着铜面,有点晃眼。
“你信得过她们?”
“我亲手教她们说话、走路、笑。”塞琳娜看着他,“就像你教周猛用旗语传令一样。差一步,命就没了。”
陈浪沉默片刻,把盒子推回去。“什么时候行动?”
“今晚。”她说,“宴席定在戌时,粮船主官请客,各船派代表登船议事。这是机会。”
“你不去?”
“我去了,反而坏事。”她嘴角动了一下,“我现在是‘死了’的人。哈桑死后,赵安福查过所有跟波斯商队有关的奴婢名单,我的名字在上面,写着‘溺亡于红海’。”
陈浪盯着她看了几秒,点头。
“让她们记住。”他说,“只撒粉,不动手。我们不是刺客,是破局的人。”
“她们明白。”
“回来有路吗?”
“有。”她说,“我会在西边浅滩安排小舟接应。风向对的话,两个时辰就能回营。”
陈浪站起来,走到舱口。雾比刚才浓了些,北斗被遮住一半。
“告诉她们。”他说,“事成之后,每人记功三等。日后若有家人消息,优先查访。”
塞琳娜起身,把铜盒贴身收好。“我去交代最后的事。”
她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陈浪从箱底拿出一块油布包,“这个带上。万一路上遇雨,别让粉受潮。”
她接过,点头,走了。
夜色降临时,三名女子乘一艘商船模样的小艇出发。她们穿着窄袖长裙,头戴轻纱,手里提着乐器盒。通行证是伪造的,但印章做得真,连火漆纹路都对得上。
陈浪一直站在甲板上等。
亥时初刻,第一艘敌船亮起灯笼。甲板上传来丝竹声,有人笑,有酒杯相碰的声音。
他数着时间。每过一刻,就让人记录一次风向。
子时刚到,西边海面出现一道黑影。是接应的小舟回来了。
船上跳下三人,全都裹着斗篷。领头的那个摘下面纱,是塞琳娜派去的组长阿黛。
“成了。”她喘着气说,“我们跳舞时绕着炮位转了三圈,袖子里的粉全抖进舱里。后来听见有人喊扳机卡住,引信插不进去。”
陈浪问:“有没有人怀疑?”
“有个校尉想搜身,被陪酒的姑娘缠住了。我们趁机从后舱溜出来。”
“人都齐了?”
“齐了。”
陈浪转向瞭望台:“放信号。”
一盏绿灯升起,在雾中忽明忽暗。这是确认指令。
不到半个时辰,一艘轻舟靠上来。船员带回消息:敌方粮船正在拆解火铳,却发现螺丝拧不开,铁件黏在一起,像是生了锈,又不像。有人拿锤子砸,结果整支枪都变形了。
“他们换不了武器。”陈浪低声说。
塞琳娜站在他身边,听着回报。
“赵安福不会坐等。”她说,“他明天一定会派人回泉州调新货。”
“那就给他时间。”陈浪看着北方,“让他派人走,我们盯住那条路。”
“你想截船?”
“不。”他说,“我要让他们知道,送来的每一件兵器,都会变成废铁。”
塞琳娜没再问。她知道陈浪已经想好了下一步。
第二天清晨,风向变了。东南风吹散了大半雾气,海面开阔起来。
陈浪召集各船头目开会。他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加强巡逻,重点盯住补给线;二是所有火器检查一遍,确保干燥可用。
散会后,塞琳娜递给他一张纸条。是潜伏在补给船上的线人传来的消息:赵安福已下令紧急调拨新一批火器,预计两日后由快船送达。
陈浪看完,把纸条烧了。
“你打算怎么办?”塞琳娜问。
“等。”他说,“等他们送来,再让‘海鸢’去接。”
“你还用女奴?”
“为什么不用?”他看着她,“她们比刀快,比箭准,还不会被人防着。”
塞琳娜低头,袖口微微颤了一下。
“你有事瞒我。”陈浪忽然说。
“没有。”
“你的眼神不对。”
她停了几秒,才开口:“红海那边……有艘船到了亚丁港。挂着马穆鲁克的旗,但装的是蒙古军粮。”
陈浪皱眉。“你怎么知道?”
“一个老线人报的信。”
“这事以前没提过。”
“以前不重要。”她说,“现在重要了。”
陈浪盯着她。
“你是不是……还想找妹妹?”
她没回答。
风从船尾吹过来,带着咸腥味。远处,蓝光依旧在海底闪烁,像心跳。
“如果你要去。”他说,“我不拦你。”
“现在不行。”她摇头,“这里的事没完。”
“那你记住。”陈浪把日志塞进怀里,“潮水不等人,但路要一起走。”
她抬头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中午时分,侦察船回报:敌方派出一艘快船,正往泉州方向疾行。
陈浪下令:两艘轻舰悄悄跟上,保持五里距离,随时通报动向。
他自己回到旗舰,坐在舱内翻看航海日志。他在新的一页写下几个字:“磁石可用,女奴可战。”
然后合上本子。
天快黑时,塞琳娜又来了。
“我改了接应计划。”她说,“这次不让她们扮歌姬。”
“扮什么?”
“医女。”她说,“泉州最近闹痢疾,官船都要配药。我可以弄到通行文书。”
陈浪看着她。
“你早想好了。”
“我一直想。”
“风险更大。”
“但更稳。”
两人对视片刻。
“按你说的办。”他说。
她点头,转身要走。
“塞琳娜。”他叫住她。
“嗯?”
“下次出海,别一个人走太远。”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我知道。”
说完,掀帘出去。
陈浪坐在原地,听外面脚步声远去。
他摸了摸腰间的指南针,又看了看窗外。
海面平静,风向稳定。
北方的天空开始积云,一层压着一层,像要压到海面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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