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南面吹来,带着咸腥味。陈浪站在船头,左手掌心的布条被风吹得微微颤动。那道伤口还没好,一碰就疼。他没去管,只盯着前方海面。
这片海域不对劲。
三天前按星图指引调转航向,罗盘就开始乱晃。昨日入夜后,风停了,帆垂着,船像陷在水里。今早醒来,整片海变了颜色——金黄,不是日光映照的那种黄,是深沉的、流动的,像是熔化的铜液铺满海面。
阿卜杜勒被叫到船头时,腿有点软。他搓着手,声音发紧:“这……这就是哈桑留下的图指向的地方。”
“你说这是吕宋外海?”陈浪问。
“没错,千真万确。”阿卜杜勒点头,“我亲自核对过针路簿,风向、潮位都对得上。”
陈浪不说话,抬手一指前方。
远处,海流开始打旋,一圈套一圈,越往中心越急。碎木、断桅浮在边上,转几圈就被吸进去,连个泡都不冒。漩涡边缘泛着金光,像是有东西在底下烧。
“这不是水。”塞琳娜从舱口上来,手里拎着一只陶罐,“我尝过了,又涩又苦,像铁锈混了蜜。”
她站到栏边,眯眼看了会儿。“这金流不动风,不随潮,它自己走自己的路。”
陈浪回头:“你能靠近看看?”
塞琳娜咬破指尖,在陶罐口画了一圈。她倒出些粉末,灰白色,撒进海里。水面立刻结出一层硬壳,薄如冰,却能承重。
“只能撑半炷香。”她说,“别走太远。”
两名水手绑上绳索,踩着那层壳往前探。走到三十步外,脚下突然塌陷,一人差点栽进去。他们退回来,带回一块残片——金碗的一角,底刻一个“福”字。
陈浪拿过来细看。这不是普通刻印,是市舶司私库的编号方式。他在赵安福的账册上见过。
“他把赃物沉这儿了?”阿卜杜勒瞪大眼。
“不止。”塞琳娜蹲下身,手指划过残片边缘,“这些金器都被熔过又重铸,纹路全乱了。有人不想让人认出原样。”
当晚,月亮升起来时,漩涡转得更慢了,节奏和月相一致。陈浪下令收帆落锚,全船禁声。夜里二更,有人听见海底传来钟声,一下一下,像是从极深处传来的报时。
第二天清晨,塞琳娜再次施术。这次她加了三味药,凝出的壳更厚。五人小组带铁锹下海,在漩涡外围挖沙。挖到三尺深,碰到石板。
清掉泥沙,露出一角碑文。
众人屏住呼吸。
陈浪亲自下去,用手一点一点抹去表面沉积。石碑竖立着,半埋在沙中,正面刻着四个大字:
**陈浪之墓**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立于潮尽之时”。
没人说话。风停了,连海流的声音都低了下来。
陈浪伸手去摸那碑面。指尖刚触到石头,忽然一痛——一道裂口从旧伤处崩开,血顺着指缝流下,滴在碑上。血没滑落,而是被石面吸了进去,像干涸的土地喝进了雨水。
“撤!”周猛在船上吼,“快回来!”
绳索拉紧,陈浪被拽上船。他坐倒在甲板上,左手还在流血,右手攥着一块从碑边抠下来的碎石。
“这碑是新的。”他说,“最多立了半年。”
塞琳娜喘着气,脸色发白。“这不是坟。是请帖。”
“什么?”
“你没感觉吗?”她抬头看他,“刚才你碰碑的时候,我颈后的刺青烫了一下。就像……有人在点名。”
阿卜杜勒缩在舱门边,手插在袖子里,身子微微抖。
“你还藏了什么?”陈浪盯着他。
“没……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那块碑?”
阿卜杜勒低下头,嘴唇哆嗦。
陈浪没再逼他。他起身走到船尾,望着那片金色漩涡。太阳偏西,金流更亮了,像一张嘴,等着吞东西。
半夜,一名水手偷偷划小艇出去。他想捞块金子,刚弯腰,手碰到水面,整条胳膊瞬间变黄。他惨叫一声,拼命往回划。其他人把他拖上船时,他半个身子已经僵了,皮肤像镀了层铜,眼睛翻白。
医者说救不了。那人现在躺在底舱,一动不动,像尊塑像。
天亮后,陈浪召集所有人。
“谁再靠近漩涡,杀无赦。”他说,“船留在五百步外,轮流值守。不准下海,不准拾物,不准提名字。”
没人敢问哪个名字。
傍晚,风里传来一阵哼唱。
几个老水手脸色变了。那是郑七常念的童谣。
“金眼开,魂归来,葬身者名早刻台……”
歌声飘忽,不知从哪来。有人说是海底传上来的,也有人说看见礁石上有影子在动。
塞琳娜坐在舱里,用银针扎自己手腕。她怕睡着,怕梦里被人拉走。她知道这种陷阱——用血引人,用名锁魂。她在哈桑的秘典里读到过,古时有种契约,以姓名为契,以命格为押,一旦应验,逃不过三劫。
第一劫:见名。
第二劫:血祭。
第三劫:归位。
她看着窗外那片金海,低声说:“我们早就进来了。”
陈浪在船首站了一夜。
第二天上午,他又去了那块碑。
这次他带了刀。一刀劈下,石碑裂开一道缝,却没有碎。裂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味道像腐烂的海藻。他退后两步,看着那血慢慢被金流卷走。
回来后,他把左手重新包扎。
“下令。”他对传令兵说,“舰队绕漩涡三里巡行,保持距离。旗语定为‘风不起,锚不拔’。”
“不走?”副官问。
“走不了。”他说,“它知道我来了。”
中午,阿卜杜勒悄悄打开一个小铁盒。里面藏着一片星图碎片,比之前交出的那块多出一段曲线,直指漩涡中心。他手指摩挲着边缘,额头冒汗。
他本想等陈浪死在这里,自己拿着完整地图去找新主。但现在,他怕自己也成了祭品。
下午,塞琳娜发现海底又有动静。
她用毒粉凝出一条通道,带两人潜到碑侧。在石碑背面,她摸到了一行新刻的字——还未完全成型,像是正在生长:
**潮尽之时,即是归期**
她回来时,直接倒在医舱床上,嘴里喃喃:“红海……妹妹……别过去……”
陈浪坐在她床边,听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那块从碑上抠下的碎石放进她手里。
夜里,风又起了。
但不是从海上吹来,是从漩涡中心往外吹。带着热气,像从炉膛里喷出的火。金流旋转加快,残骸不断被吸入。在最深处,隐约有东西在动,巨大,缓慢,像是某种结构正在组装。
陈浪站在船头,左手贴在刀柄上。
他知道这地方不会放过他。
他也知道,有些路,踏上一步,就不能回头。
他抬头看天。北斗斜挂,离海面很近。
“潮水不等人。”他说。
他解下腰间指南针,扔进海里。
金流一闪,把它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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