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平缓,风从右后方推着船走。
陈浪站在主舱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支沾了黑血的针。碗放在脚边,血丝在底上慢慢聚成一个“信”字,又缓缓散开。他没动,盯着那痕迹看了两息,转身掀开帘子进去。
郑七躺在榻上,耳周布条泛着暗红,呼吸短促。塞琳娜靠墙坐着,手指搭在腕上,一动不动。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陈浪一眼,没说话。
“血又变了。”陈浪把碗搁在桌上,“开始认字了。”
塞琳娜点头。“它还记得牵星术的口诀,也记得哈桑教的密语。这毒不是普通的药,是用人的念头发的芽。”
陈浪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郑七额头,凉得像刚捞上来的铁锚。他回头问:“你有办法?”
“有。”塞琳娜从怀里取出一只琉璃小瓶,幽蓝液体在里面轻轻晃动,“这是唯一能压住反噬的药。喝了,耳朵不会再流黑水,神志也能稳住。”
“条件是什么?”
“我要他的信。”她直视陈浪,“哈桑锁在底舱,身上带着一封火漆封的信。我要它。”
陈浪皱眉。“你知道那是陷阱。”
“我知道。”她声音低下去,“可那是他答应还我自由的凭证。我不信他,但我得亲手烧了它。”
舱内一时安静。外头帆索轻响,船身微晃。
陈浪起身往外走。“等我。”
底舱铁门打开时,哈桑正靠着柱子打坐。他抬头,嘴角扯了一下。“你来取信?”
“交出来。”
哈桑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红蜡封口,印着一朵三瓣花。“告诉她,这是她应得的。”
陈浪接过,没拆,转身就走。
回到主舱,塞琳娜已经准备好针和药棉。她看着陈浪手里的信,眼神没动。
陈浪走到角落火盆前,蹲下,把信扔了进去。
火焰腾起,照亮两人脸庞。火光里,灰烬翻卷,一枚朱文印章渐渐浮现——蝴蝶篆体,清晰可辨。
“赵安福。”陈浪盯着灰烬,“你看清楚了。这信不是给你的,是给市舶司提举的。你在他眼里,从来不是人,是传话的鸟。”
塞琳娜脸色变了。她盯着那枚印,手指微微发抖。
火盆里的灰又跳了一下,印章轮廓更清。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起琉璃瓶,快步走到郑七身边。拔开塞子,扶起老人头颈,将药液灌了进去。
郑七喉咙动了动,药液滑下。片刻后,耳周布条不再渗红,呼吸慢慢平稳。
塞琳娜松手,瓶子放回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陈浪看着她。“现在呢?”
她没答,低头整理郑七的衣领。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你不恨他?”她忽然问。
“我恨过很多人。”陈浪说,“最后发现,恨没用。潮水不等人,你得往前走。”
塞琳娜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过了会儿,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夜深,船行平稳。
塞琳娜坐在船尾,背靠栏杆,手里捏着半截瓷片。她蘸了点剩下的药液,又兑了些海水,指尖抹在颈后。
蓝墨遇水,颜色立刻变淡。她一下一下擦着,像在洗去一层看不见的泥。
月光照在水面,倒影里她的脸很静。
第一道痕褪去时,她停了下手。呼吸比刚才重了些。
第二道,第三道……玫瑰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到最后,皮肤恢复原样,只留一点微红。
她闭上眼,靠在栏杆上,肩膀松了下来。
陈浪站在桅杆下,远远看着。他没走近,也没出声。
风从东南来,带着湿气。他抬手挡了挡,眯眼看向前方海面。
天边有云堆着,但风向未变。
塞琳娜睁开眼,把瓷片扔进海里。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往主舱走去。
路过陈浪时,她顿了顿。“郑七明天能醒。醒了之后,别让他碰罗盘残片,哪怕是一块铁屑。”
“记住了。”
“还有,”她低声说,“哈桑不会只留一封信。他一定在别的船上藏了标记,等着接头。”
陈浪点头。“我会查。”
她没再说话,走进舱门。
陈浪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向舵位。
周猛拄着拐从舱里出来,见他过来,低声问:“郑七怎么样?”
“吃了药,稳住了。”
“那哈桑呢?”
“还在底舱锁着。”
周猛冷笑一声。“这种人,留着就是祸根。”
“现在不能动他。”陈浪说,“他背后连着赵安福,也连着蒙古人。我们一杀他,信号就断了。得让他活着,把线拖出来。”
周猛哼了一声,靠在栏杆上。“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跟。”
陈浪把手搭在舵柄上。帆吃满了风,船速渐快。
“先南行。绕开泉州外洋的巡哨船。等风转西,就进吕宋水道。”
“要不要通知陆子渊那边?”
“不。”陈浪摇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周猛不再问,默默退到一边。
陈浪望着前方。海天交界处,一道暗影闪过,像是有东西沉下去了。
他没动,也没叫人。
船继续往前。
第二天清晨,塞琳娜换了一身干净粗布衣,头发用布条扎紧。她进主舱看郑七,脉象已稳,耳周结了薄痂。
她取针,挑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瓷碗里。又从郑七耳后取了一滴黑血,混在一起。
血水在碗底转了半圈,朝东南滑去。
她把碗端到窗边,倒掉,洗净。
回来时,陈浪正在看航海日志。
“你还留着那块银片?”她问。
“在铁匣底层。”
“烧过的东西,还能用?”
“不一定有用。”他说,“但哈桑的标记不会随便刻。这朵郁金香,一定对应某个港口或航线。”
塞琳娜沉默一会儿。“我去底舱,再审一次哈桑。”
“小心。”陈浪抬头,“他嘴上无真话,心里有毒计。”
她点头,转身出门。
底舱门打开时,哈桑正闭目养神。听见脚步,他睁开眼,看见是塞琳娜,笑了。
“你来了。”
她没应,走到铁笼前,蹲下。
“最后一封信,是谁写的?”
哈桑不答,只看着她颈后。“你的花……没了?”
她抬手摸了摸,皮肤光滑。“被风吹走了。”
哈桑眼神闪了一下,随即笑开。“也好。花落了,人才能飞。”
“告诉我标记在哪。”
“你猜。”他靠回柱子,“也许在船上,也许在岸上。也许……就在你们每天喝的水里。”
塞琳娜站起身,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针,扎进他手腕。
哈桑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下次,我扎的是心口。”她说完,转身离开。
走出底舱,阳光刺眼。她抬手遮了遮,脚步没停。
陈浪在甲板上等她。
“问不出。”她说。
“不急。”他说,“他会开口。只要他还想活。”
她点头,走到船尾,拿起一块磨刀石,开始打磨匕首。
刀刃在石上发出沙沙声。
陈浪走过去,递给她一杯盐水。
她接过,喝了一口,继续磨。
刀锋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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