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出雾区,风就停了。海面平得像块铁板,太阳晒在甲板上,烫得人脚底发麻。
陈浪站在船头,手按在铁匣上。那东西还在发热,指针死死指着东南。他没动,也没说话,只让帆角稍稍偏了半寸,顺着残存的信风滑行。
身后传来脚步声。周猛拄着断刀走过来,左腿包扎处又渗出血,染红了布条边缘。
“岸到了。”他说。
远处礁石群后露出一片棕榈林,岛口泊着几艘小船,旗号是自家的蓝边黑帆。码头上有人影晃动,像是等久了,在来回走动。
郑七从舱里爬出来,脸色灰白。他没去看牵星板,只抬手摸了摸右耳。指尖沾了点湿,凑到眼前看,是淡红色的水。
“不干净。”他说,“这风带腥。”
陈浪点头,下令收帆缓进。船靠岸时,水手们忙着系缆绳,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吴掌柜来了!”
一辆牛车停在码头边,车上堆着十几个木箱,封得严实,外头裹着油布。吴掌柜站在车旁,穿着旧绸衫,袖口磨得起毛。他看见陈浪下船,迎上来两步,又停下,手抖了一下。
“货……到了。”他说。
陈浪走近,伸手拍了拍最近的箱子。声音闷,不像装香料。他蹲下,掀开一角油布,闻到了一股味——烧过的东西混着腐肉气,像是骨头在火上烤太久。
“这是什么?”他问。
吴掌柜咽了口唾沫。“哈桑送来的。说是‘净过的货’,要我亲自押来。”
陈浪没再问。他招手叫来两个水手,把箱子搬到空地上。一把斧头劈开锁扣,木板裂开,里面滚出一堆灰白粉末,夹着碎骨片。有块头骨还没烧透,眼窝黑洞洞的,牙缝里嵌着黑色木屑。
人群骚动起来。
“这是人灰!”有人喊。
“爪哇那边的巫文!”另一个指着头骨侧面刻的符号。
陈浪蹲下去,用手指捻了点粉末。粗糙,带着余温。他抬头看吴掌柜。
“你打开过?”
吴掌柜摇头,嘴唇发白。“我没敢碰。哈桑说,死人不会泄密,灰最干净。”
陈浪站起身,走到牛车前,翻找车厢底部。在草垫下摸到一张折纸,展开一看,是哈桑的笔迹:“死人不走漏风声,灰才最干净。”
他把纸塞进怀里,转身下令。
“封锁码头。剩下的箱子不动,全围起来。谁也不准靠近。”
吴掌柜腿一软,差点跪下。陈浪扶住他肩膀,力气不大,却让他站住了。
“你怕什么?”陈浪低声问。
“我……我只是送货的。”吴掌柜声音发颤,“他让我来,我不敢不来。”
陈浪松开手。他知道这人不是主谋,只是被推出来的。
他提着一袋骨灰走到岸边,蹲下,慢慢把灰撒进海水里。
潮水正涨,灰落在水面,没立刻沉。风吹着,灰粒随波移动,渐渐拉成线,弯弯曲曲,连成三道箭头形状,全都指向东南方向的海岸线。
那是蒙古军南下的老路。
陈浪盯着海面,看了很久。
周猛走过来,手里握着断刀。“要不要现在去找哈桑?他的船还在外港。”
“不去。”陈浪说。
“可他这是冲你来的。拿死人吓你,还当礼物送。”
“他不是吓我。”陈浪站起身,“他是告诉我一件事——有人死了,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他杀的是叛逃的探子,用这种方式警告所有中间人。”
周猛皱眉。“那你干嘛还让他走?”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陈浪看着远处海面,“我们还不知道他背后连着谁。而且……”他摸了摸胸口的瓷瓶,“这灰能指路,说明不止是恐吓。它有用。”
他转身走向人群,大声下令。
“所有‘香料’箱,全扔进深海。不留一件。从今天起,断绝和哈桑的一切往来。船只集结,准备返岛。”
命令传下去,水手们开始搬运箱子。吴掌柜站在原地没动,直到牛车被牵走,才踉跄几步,跌坐在石头上。他袖子一滑,半张烧焦的纸片掉出来,落在沙地里,没人看见。
夜里,船队启航。
陈浪坐在舱中,面前摆着那只瓷瓶,里面还剩一点骨灰。塞琳娜靠在门边,手臂上的青黑脉络已经退了大半。
“查过了。”她说,“吴掌柜过去三个月和市舶司的人通过三次信。用的是商行暗码,但我认得几个词——‘火器’‘三日’‘验货’。”
陈浪点头。“赵安福的手伸过来了。”
“你要对付他?”
“还不急。”他拿起瓷瓶,轻轻摇了一下,“先让他以为我们乱了阵脚。”
塞琳娜没再问。她知道陈浪做事,从来不是一怒杀人。他是等潮水到了,才推船出港。
船行到半夜,风向变了。
郑七突然冲进舱室,手里抓着牵星板。
“罗盘疯了!”他喊。
陈浪走出去,看到老舵工站在船尾,牵星板在掌心剧烈震动,指针乱转,像被什么东西拉扯。
“怎么回事?”周猛也出来了。
“不是磁场。”郑七咬牙,“是那灰……它还在动。我能感觉到,它在找东西。”
陈浪低头看怀里的瓷瓶。瓶身微热,里面的灰似乎在轻轻跳。
他忽然明白。
这不是导航工具。
这是引魂的东西。
哈桑送来的不是威胁,是陷阱。他想让这些死人的灰,把他们的船引到某个地方去——也许是埋伏,也许是沉船区。
“改航。”陈浪下令,“往北偏十五度。避开原来的路线。”
“可这样会绕远。”周猛说。
“远比死强。”陈浪盯着海面,“潮水不等人,但得看清谁在推浪。”
船调整方向,帆重新吃风。海面恢复平静。
陈浪回到船头,打开瓷瓶,把最后一点骨灰倒进海流里。
灰沉下去,没再成形。
他刚要转身,忽然听见郑七在后面低语。
“耳朵……又进水了。”
陈浪回头。老舵工蹲在地上,右手捂着右耳,指缝里渗出透明液体,滴在甲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声。
风从北面吹来,带着咸味。
船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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