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得仿佛是错觉，却又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白舒舒的目光从周医生脸上移开，落在他身后那排顶天立地的金属档案柜上——柜门微敞，冷光从缝隙中渗出，像某种活物的呼吸。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边缘，皮革的粗糙触感让她稍稍稳住心神，心跳却已漏了一拍。
伪装成医疗调研员的身份给了她进入“云启整形医院”核心档案室的权限，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小的冰针。
尚言澈的面部修复手术记录，是揭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找到了。”周医生终于从电脑系统中调出了一份档案，但他眉头紧锁，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没有点开。
键盘上方一盏红灯无声闪烁，映在他镜片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白小姐，这份数据的加密级别是S级，通常只有基金会最高层才有权限调阅。”
白舒舒心中一凛，喉间泛起一阵干涩的压迫感。
她面上却维持着专业的微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去，语气平静无波：“这是我们机构出具的伦理审查函，有基金会特批的授权。所有数据都会做脱敏处理，仅用于学术研究。”
那份伪造得天衣无缝的函件起了作用。
周医生审慎地核对了一遍上面的印章和签名，纸张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蛇类滑过枯叶。
他脸上的疑虑消散了些许，最终点了点头，点开了档案。
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份记录有些特殊……它是双人融合的。”
“双人融合？”白舒舒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个陌生的医学术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所有的预设。
周医生将屏幕转向她，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模型图。
他的指尖敲了敲显示器边框，发出轻微的“嗒”声：“这项技术叫‘双模生物建模’，十年前曾短暂试用，后来因伦理争议被全面叫停。简单来说，就是结合两个人的面部神经反应数据，进行超高精度的仿真重建，以达到最自然的效果。”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点开一份技术备注。
白舒舒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了那几行小字：
“供体A（尚言澈）：提供基础面部轮廓及骨骼结构数据。”
“供体B（编号SM）：提供表情微动参数、神经反射弧及皮下肌肉组织活动数据。”
供体B！SM！
一道电光石火般劈开混沌，白舒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尚言墨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样子——他思考时，无名指总会下意识地轻微颤抖，那是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习惯。
她一直以为那是他模仿尚言澈留下的痕迹，可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模仿！
那是镌刻在神经末梢的、最原始的本能反射！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这个SM，是谁？”
周医生在系统里检索了片刻，摇了摇头：“系统里没有登记姓名，只有一个编号。时间太久了，我只隐约记得……那是个和尚先生年纪相仿的男孩，也是那场火灾的受害者，烧伤程度比尚先生更严重。手术结束后，他就被转去了一家私立疗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再也没出来。
这五个字像淬了毒的冰，刺得白舒舒四肢百骸都泛起寒意。
她告别了周医生，几乎是踉跄着走出医院。
阳光刺眼，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可她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脚底踩在大理石地面上，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是走在坟墓的走廊。
她立刻动用关系，联系上了当年那场实验室火灾的另一名幸存者，小舟。
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对那天的记忆刻骨铭心。
“火？我当然记得。”小舟的声音在电流中有些失真，“那天火势蔓延得特别快，到处都是浓烟和爆炸声。我看见尚言墨已经跑到实验室门口了，就差一步，他就能出来了！”
白舒舒握着手机的指节一寸寸收紧，掌心渗出湿冷的汗，听筒贴着耳廓，传来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可就在那时，尚言澈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小舟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炼狱般的现场，“我离得不远，听得清清楚楚，尚言澈对着他弟弟，不，是嘶吼着，说了一句——‘你该替我死！’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尚言墨重新推进了那片火海和浓烟里！”
白舒舒的脑子炸开了。
这个画面，与她梦中那个“一个拼命向前跑，一个被绝望地锁在门后”的场景，分毫不差地重合了！
她浑身血液倒流，声音颤抖地追问：“你确定……你确定是他亲口说的？”
“千真万确！”小舟的语气斩钉截铁，“我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那不是惊慌失措，不是混乱，而是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命令。”
挂断电话，白舒舒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瓷砖的凉意透过衣料渗入脊背，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
真相的轮廓，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血腥和残忍。
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实验室，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从物证袋里取出了另一张乐谱残页。
这张残页的大部分区域都被烧得焦黑，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盯着火灾现场那块融化后又凝固的蜡像残骸，忽然想起法医报告中提到的成分分析：**蜂蜡基质混入动物脂油，高温碳化后形成稳定保护层**。
一个念头浮现：如果文字写在蜡层之下，碳化过程可能将其封存？
她迅速查阅文献，确认此类隐文可通过弱碱性溶剂缓慢激活。
她在实验台前调配溶液——碳酸钠溶液混合微量酒精，用棉签蘸取，屏住呼吸，轻轻涂抹在残页的空白处。
奇迹发生了。
随着溶剂缓缓渗透，那片焦黑的纸面上，竟像幽灵现形一般，慢慢浮现出几行被高温和化学反应掩盖住的、笔迹纤细的文字：
“第三次，他让我替他打针。护士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其实针头扎进了神经。”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那行字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再次包裹了她！
幻象铺天盖地而来。
冰冷的病床上，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着，他的手臂上扎着一根长长的针管，护士正在进行神经功能测试。
针头刺入的瞬间，他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额头瞬间爆出的青筋和惨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痛苦。
病房窗外雨声淅沥，滴答声与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交织成压抑的节奏。
而他身旁的床头监控仪上，心率曲线疯狂跳动，数字从平稳的75，一路飙升到了140！
剧痛仿佛穿透了时空，精准地投射在白舒舒的身上。
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喘着粗气，低头一看，自己的掌心竟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指尖微微发麻，仿佛刚刚承受那场酷刑的人是她自己。
她将医院的档案复印件、小舟的证词录音、以及残页上新浮现的文字全部整理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准备立刻提交给陈警官。
“你越来越像他了。”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沈宁夏看着她眼中那股近乎偏执的火焰，轻声说道，“你在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看世界。”
白舒舒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不是像他，是终于能‘看见’他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陌生的短信弹了出来。
“你想知道第四次吗？”
白舒舒的心跳骤停。
“第四次，他让我替他活。”
她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却只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已注销。”
是谁？是谁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舒舒缓缓握紧了手机，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对着那条已经无法回复的短信，一字一顿地低声回应，仿佛在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宣战：
“那就让我知道——全部。”
说完，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堆积如山的证据，落在了那张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乐谱上。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罪恶，都源于那场大火。
而要找到真正的答案，光靠这些零碎的记忆和残缺的物证，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回到一切的起点，回到那个被焚毁的、埋葬了所有真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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