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审判的第一声号角,必须由学术界的权威来吹响。
白舒舒将车停在江城大学法学院的楼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拨通了徐知行教授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像是在汇报一个项目进展:“徐教授,我想提议召开一场关于‘双生子身份权’的学术研讨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徐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审慎:“舒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不仅仅是学术问题,它背后牵扯着户籍法、人格权、甚至医疗伦理,每一个都是踩下去就会引爆的雷区。”
“我知道。”白舒舒推开车门,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发丝扫过脸颊,带来一阵微凉的痒意,像记忆的触手悄然拂过神经末梢,“所以我才来找您。”
半小时后,在徐教授略显杂乱的办公室里,灯光将学者的白发照得雪亮,书架上堆叠的法学典籍散发出陈年纸张与油墨混合的气息。
窗外雨声淅沥,敲打着玻璃,仿佛时间也在低语催促。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如今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连呼吸都带着金属般的冷感。
“给我一个理由,”徐教授揉着眉心,指节因长期握笔而微微变形,“一个足以让整个法学界陪你冒险的理由。”
白舒舒没有多言,只是将一份文件复印件推到他面前。
那是李姨偷偷保留下来的,尚言墨和尚言澈的出生医学证明。
两张证明,编号相连,出生时间仅隔了三分钟,父母姓名、籍贯一字不差。
纸张边缘已泛黄卷曲,指尖抚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毛刺,仿佛岁月本身也在控诉。
“法律上,他们是两个独立的生命,被赋予了同等的权利和姓名。”白舒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钟摆撞击铜壁,“但社会,或者说他们的家族,只允许一个名字被记住。我们不是要翻案,徐教授,我们是要让那个被强行抹去的人,重新拥有自己的名字。”
徐知行的目光在那两份薄薄的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白舒舒几乎以为他要拒绝。
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纸页边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吞咽下某种沉重的过往。
终于,这位在法学界德高望重的老人抬起头,我已经跟李泽远教授通过气了,他对这个议题早有兴趣;另外两位——北大的周维清和复旦的沈砚,我也能争取他们线上出席。只要议题够硬,他们不会缺席。”
得到承诺的白舒舒并未感到轻松。
掌声与头衔救不了一个正在自我崩塌的灵魂。
驱车穿过沉沉夜色,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指控从天而降。
车内空调送出微弱暖风,却驱不散她掌心渗出的冷汗。
当导航提示“目的地已到达”时,前方那栋灰白色外墙的建筑静静矗立在雨幕中——江城第三精神卫生中心。
精神疗养院的会客室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压抑混合的气味,刺鼻中夹杂着淡淡的霉味,仿佛连空气都被囚禁多年。
白舒舒赶到时,尚言墨刚刚结束一次情绪激烈的心理治疗。
房间里一面墙的镜子被砸得粉碎,玻璃碴像破碎的星辰,散落一地,在顶灯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凌乱的光斑。
她每走一步,鞋底都能感受到地面细微的震动,仿佛踩在即将断裂的冰层上。
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抱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一具被抽去骨架的皮囊,抵御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医生在门外低声对白舒舒说:“情况不太好。他一直在反复强调一句话——‘我不是替身,我是被替换的人’。他的自我认知已经彻底混乱了。”
白舒舒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她没有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布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轻微如呼吸,却被寂静放大成了回响。
许久,尚言墨抬起头,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荒原,瞳孔深处仿佛冻结着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风雪。
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又充满讥讽:“你们要开那个什么研讨会了?是不是又想把我当成一个项目,一个用来彰显你们正义和伟大的展品?”
他的话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白舒舒的心里,胸口猛地一缩,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有一瞬间的怔忡,随即,一个果断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感到了惊讶。
她抬手,将胸前那枚代表着“深空科技”研发总监身份的工牌摘了下来,金属扣环与衣料摩擦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随后轻轻放在桌上,工牌表面映出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
“我不是以研发总监的身份来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低沉却坚定,如同铁轨铺进冻土,“我是作为证人。我要在研讨会上作证——三年前,与我签约的,是一个会因为代码bug而懊恼,会因为项目成功而微笑,会记得我所有饮食禁忌的,活生生的人。他叫尚言墨,不是一段冰冷的代码,更不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尚言墨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瞳孔深处辨别出这句话的真伪。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背木纹,留下几道浅痕。
看了很久,很久,他眼中的冰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迷茫和微弱希望的动摇,像极地冰川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那你得先让我……相信我自己。”
就在研讨会召开的前一天,尚言澈终于出手了。
一篇通过苏蔓的个人社交媒体匿名发布的声明,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所有关注此事的人群。
声明的措辞极为巧妙,充满了兄长的“温情”与“无奈”:“我确有一孪生弟弟,我们感情深厚。但不幸的是,他在多年前的火灾中已严重脑损伤,判定为脑死亡。他后续的一切行为,都只能被视为医学上的奇迹,而非一个独立意识的体现。”
“医学奇迹”四个字,轻描淡写地将尚言墨的存在定义为一具行尸走肉,彻底否定了他的人格。
白舒舒看到声明时,只是冷笑了一声,嘴角牵动间尝到一丝血锈味——她不知何时咬破了内唇。
她立刻联系了当年的大学校医院主任医师,并以学术研究名义申请调阅原始病历档案。
在一封附带医生签字确认的说明函中写道:“尚言墨同学于大一至大四期间共进行四次神经科复查,均未发现任何脑功能损伤迹象。若该生于此后某段时间内被宣布脑死亡,我们认为存在严重的医学记录篡改或误诊嫌疑。”
当那份带着官方钢印的报告传到她邮箱时,她的指尖在鼠标上重重一点,点击“发送”键的刹那,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滴”响,如同判决落锤。
她将这份铁证第一时间提交给了研讨会组委会,并在邮件末尾附上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如果所谓的‘奇迹’,需要通过否认另一个生命的存在才能存活,那么这个社会,才是真正病了。”
那封声明发布不到十二小时,社交平台便炸开了锅。
#尚言墨是医学奇迹吗#登上热搜榜首,评论两极分化。
“同情哥哥不易”“利用亲情掩盖罪行”两种声音激烈交锋。
有知情网友贴出旧照片:“这是尚言墨大四做项目答辩时的样子,眼神清明,谈吐清晰——这像一个脑死亡的人吗?”
白舒舒将所有舆情整理成资料包,连夜提交给组委会。
与此同时,徐教授联合多位学者联名发声:“当科学成为遮羞布,我们必须用真相撕开它。”
研讨会当天,会场座无虚席,无数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席台,闪光灯此起彼伏,像一场无声的暴风雨。
白舒舒作为首位发言人,迎着无数或同情、或质疑、或看热闹的目光,沉稳地走上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踏在心跳之上。
她没有说任何煽情的开场白,只是平静地让工作人员播放了一段经过剪辑的视频。
视频里,是她在“深空科技”工作时的监控录像片段。
一次实验意外,她的手被设备划伤,鲜血直流。
画面中,尚言墨冲了过来,没有丝毫犹豫,用最标准的手法为她清洗伤口,包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眼神里的专注和心疼,根本无法伪装。
镜头拉近时,甚至能看见他指尖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视频播放完毕,全场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吸进了真空。
“你们说,他是没有灵魂的替身,是没有独立意识的代码。”白舒舒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金属质感的震颤,“可谁能替另一个人记住这些深入骨髓的细节?谁能替另一个人,在整整三年里,每晚为我煮一杯恒定在八十五度的安神茶,不多不少,永远放三颗桂圆?”
她猛地转身,面向台下无数的镜头,眼中燃起一簇熊熊的火焰,倒映着全场闪烁的灯光。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赎罪的,我是来夺名的——把‘尚言墨’这三个字,从那场大火里,从那些谎言里,彻彻底底地抢回来!”
话音落下,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几秒钟后,主席台上的徐知行教授缓缓站起身,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由稀疏到雷动,经久不息,如同潮水拍打堤岸。
徐教授拿起话筒,声音洪亮:“这不仅是一场学术研讨,这更是一场对人性的正名仪式!”
散会后,白舒舒走出会场,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虚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短却带着刺骨寒意:
“你以为你在找回名字?其实你正在把他推向第二次死亡。”
白舒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唇角肌肉牵动时有种近乎痛感的紧绷。
她没有回复,甚至没有删除,而是直接拨通了陈警官的电话,语气不容置喙:“陈警官,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我要申请调取尚言墨当年在江城的户籍注销记录,以及所有相关经办人的信息。”
电话那头的陈警官有些为难:“这属于核心档案,需要法院的许可令。”
“那就去申请。”白舒舒的眼神坚定得可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既然他们杀死了他一次,那我就要让他,重新出生一次。”
挂断电话,她走出会议中心大楼,抬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一缕顽强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射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面颊。
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天空许下一个誓言:“名字是灵魂唯一的入口,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它关上。”
要让他相信自己,就必须让他直面那个被替换的起点。
白舒舒深吸一口气,发动了汽车。
导航输入的地址是:青石巷17号——那片在七年前大火中化为焦土的老宅遗址。
据李姨说,那天晚上,消防员只找到了一具烧毁严重的尸体。
但从没人问过一个问题:另一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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