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玉姝就把药铺的门板上了两道。
她蹲在柜前,指尖一寸寸抹过那块沾着安神散气味的药囊碎片,像是在数布料上的经纬。昨夜那瓶“玄老大秘制百病消”还摆在案头,瓶身油腻,标签歪斜,连字都写得像狗啃过。可就是这玩意儿,今早让十几个病人活蹦乱跳地敲锣打鼓来谢恩。
她把瓶子倒过来晃了晃,底下一小行刻字露出来:“锅归我背——玄”。
“背你个头。”她冷笑一声,顺手塞进最里层抽屉,又从暗格取出三根带“柒”字的银针,插进药柜夹层的凹槽里。这是北境战营的感应阵法,只要有人碰触特定药材,针尾就会微微震颤。
她又撒了一层薄粉在当归、黄芪和雪心草上。那追踪粉无色无味,沾上后三天都不会散,走哪儿都能闻出味道来。
忙完这些,她吹灭灯,躺到后屋床上,闭眼不动。
半个时辰后,窗外风起。
药柜那边传来极其轻微的“咔”一声,是机关被触发的动静。紧接着,银针开始发烫。
玉姝猛地睁眼,翻身跃起,脚尖一点梁柱,整个人如猫般贴上房梁,悄无声息地朝内堂潜去。
果不其然,一个身影正蹲在药柜前,手里拿着个小布袋,往里装药。那人动作熟练,连开五格都不带迟疑,显然是熟门熟路。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扫帚从梁上直劈而下,带着破空声砸向对方肩头。那人反应极快,侧身翻滚,却还是被扫帚边缘扫中膝盖,踉跄了一下。
“跑啊?”玉姝落地站定,扫帚横在胸前,“昨儿跳屋顶挺利索,今儿怎么腿软了?”
面具男揉了揉膝盖,叹了口气:“玉老板,你这扫帚比军中长枪还狠,真不怕打出人命?”
“怕就不打了?”她逼近一步,“说吧,谁让你来的?偷药、换方、造谣,一套流程玩得挺熟。”
“冤枉!”他举起双手,“我那是帮你打响名号!你看今早多少人排队?以前你这儿冷清得能养蜘蛛,现在连隔壁卖豆腐的都来问有没有‘百病消’。”
“那你半夜溜进来,是想给我补货?”她冷笑,扫帚尖挑向他腰间药囊,“这包雪心草,我锁了三天,钥匙在我枕头底下。你是会穿墙,还是会变老鼠?”
他干笑两声:“这个嘛……江湖秘术,不便透露。”
玉姝不再废话,扫帚横扫,逼他退到墙角。她左手虚晃,右手疾出,一把抓住面具边缘,用力一扯——
青铜面具应声脱落。
烛光下,一张脸露了出来。眉眼含笑,嘴角微扬,右耳垂上有颗极小的红痣,像是谁拿朱笔点上去的。
她呼吸一滞。
这张脸,她不该认识。可偏偏,脑子里某个角落嗡地响了一下,像一口旧钟被人撞了一记。
“好久不见。”那人眨眨眼,“战神失忆,还挺可爱的。”
这句话像根针,猛地扎进她记忆深处。
画面闪现——大战前夜,密室烛火摇曳。她将一封信摔在桌上:“你说,这上面的字迹,是不是你模仿的?”
对方沉默片刻,只回了一句:“若我不忠,九重天早塌了。”
然后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她当时恨得咬牙切齿,第二天就被推下了悬崖。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她面前,穿着粗布袍子,挂着二十四个药囊,脸上还挂着欠揍的笑。
“是你。”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天晚上,是你写的匿名信。”
“对。”他点头,没躲也没否认,“我写的。”
她瞳孔一缩:“为什么?为了陷害我?为了抢功?还是——”
“为了救你。”他打断她,语气忽然沉了下来,“苍廆盯了你三百年,就等你功高震主那一刻。你不被逐出中枢,他不会动手。可一旦你成了孤臣,他就按捺不住了。”
“所以你就亲手把我推出去?”她扫帚抬起,直指他咽喉,“用污名,用背叛,用全仙界都在骂我是魔族奸细?”
“不然呢?”他摊手,“你是战神,天生骄傲,谁劝你躲,你都不会走。只有让你恨我,你才会彻底离开权力中心。而我——”他顿了顿,“才能光明正大地当个叛徒,好在暗处护着你。”
屋里安静下来。
玉姝盯着他,手指紧紧攥着扫帚柄。她说不出是该打他一顿,还是该踹他出门。
可她注意到一件事——他嘴上说得轻松,袖口却悄悄绷紧,指节微微泛白。那是她在北境时见过无数次的动作。每次执行危险任务前,他都会这样。
他在紧张。
而且不是装的。
她缓缓放下扫帚,冷冷道:“你说你是来保护我的?那你昨儿扔那瓶臭药,也算保护?”
“那叫营销。”他立刻挺直腰板,“你想啊,一个落魄女大夫,突然治好了十几个人,是不是容易惹人怀疑?可要是有个更疯的郎中,配出更离谱的药,结果病人还好了,大家就会觉得——哦,原来这街上有两个怪人,一个正常点的反而是真的。”
她皱眉:“所以你是故意显得比我更不像人?”
“聪明。”他竖起大拇指,“我本来还想往药里加点驴粪,怕你真动手杀人,才作罢。”
玉姝看着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忽然觉得有点累。
她不信他全部的话,可有些细节,骗不了人。他对军中药阵的熟悉,他对她习惯的了解,还有那一句“腰细了一圈”——那种琐碎的关心,没人会编。
她转身走到桌边,拎起扫帚往他怀里一塞:“想留着解释,就得干活。明早我要看到门槛亮得能照出人影。”
他愣住:“啊?”
“聋了?”她瞪他,“我说,从今天起,你是我学徒。扫地、抓药、熬汤、洗药罐,一样不准少。哪天干得好,我或许考虑不把你轰出去。”
他低头看看扫帚,又抬头看她,眼睛慢慢弯了起来:“遵命,老板。”
“别叫我老板。”她走向内室,手扶上门框时顿了顿,“叫我玉大夫。”
“哎,玉大夫!”他应得响亮。
她没回头,只是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半夜,药铺已沉寂。
玄渊躺在前厅临时搭的草席上,身上盖着半旧棉被,手里却还握着一个小瓷瓶。他悄悄拧开瓶塞,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在月光下看了看,又放回瓶中。
他把瓶子藏进最里层药囊,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一片树叶飘落,正好卡在门槛缝隙里。
他翻了个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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