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的风，似乎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滞涩。秦逸宸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左臂的剧痛、内腑的翻腾、以及精神上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挺直着脊梁，玄色制服破损染血，却莫名透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当他踉跄着走出那片因为高阶力量碰撞而变得地形破碎、能量紊乱的区域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一片肃立的身影。
以王磐为首，所有幸存的大夏边军将领，以及他们身后密密麻麻、虽然面带疲惫与惊悸却依旧军容整肃的士卒，如同沉默的礁石，矗立在荒谷外围。
没有人说话。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秦逸宸身上。那目光中，不再是之前对“国士”的敬畏，对“仙师”的好奇，甚至不仅仅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混杂着目睹神迹般的震撼，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图腾般的崇拜。
他们看到了。尽管距离遥远，尽管无法理解，但他们看到了那通天彻地的暗红光柱，感受到了那令灵魂冻结的威压，目睹了那片区域被凭空“抹去”的恐怖景象，也隐约看到了秦逸宸与那最终怪物的惨烈搏杀。
那已经不是凡人能够想象的战斗。那是神魔的领域。
而秦逸宸，从那样的领域中，活着走了出来。并且，是他最终终结了那带来末日般恐惧的源头。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兵刃，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铿锵之声连绵响起，如同潮水般蔓延开去。从将领到士卒，一片接一片地跪下，黑压压的人头低伏下去，形成了一片无声的臣服之海。
王磐，这位镇守北境几十年、尸山血海里杀出来、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悍将，此刻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豪迈与不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虎目中残留着未曾散尽的惊骇。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秦逸宸，看着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看着他虽然虚弱却依旧深邃平静的眼神。
最终，这位虬髯大将军，深吸一口气，推开想要搀扶的亲卫，大步上前，在距离秦逸宸五步之外，轰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末将王磐，携北境边军全体将士，拜谢先生……挽天倾、救黎庶之恩！”
他用了“末将”，而非本将军。他称“拜谢”，而非感谢。姿态放得极低。
秦逸宸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军队，看着连王磐都低下的头颅，脸上并没有什么得意或激动的神色，只有一片近乎疲惫的平静。
“王将军请起，诸位请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分内之事，不必行此大礼。”
王磐却没有立刻起身，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秦逸宸，沉声道：“先生此言差矣！若非先生，今日我北境儿郎，乃至大夏国运，恐已尽丧于此妖魔之手！先生之力，已非凡俗所能揣度！王某……以及北境边军，往日若有怠慢、疑虑之处，还请先生海涵！从今往后，先生但有所命，北境边军，莫敢不从！”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这不仅仅是感谢，更是代表整个北境军方，向秦逸宸个人，献上了他们的忠诚和指挥权！这意味着，从此刻起，秦逸宸在北境军中的威望和影响力，将超越皇命，甚至超越了他王磐本人！
秦逸宸深深看了王磐一眼。他明白这位老将军此刻复杂的心境，有感激，有敬畏，恐怕也有一丝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借此机会绑定他这棵“大树”的考量。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微微颔首：“将军言重了。北境安宁，还需倚仗将军与诸位将士。秦某，只愿尽绵薄之力。”
他没有直接接受，也没有拒绝，态度依旧超然。但这番话听在王磐和众将士耳中，却更加坐实了他“世外高人”、“为国为民”的形象。
“先生高义！”王磐这才起身，连忙招呼军中医官上前为秦逸宸诊治。他看着秦逸宸那惨烈的伤势，忍不住问道：“先生，那慕容绝和那……那妖魔……”
“形神俱灭。”秦逸宸言简意赅。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四个字，王磐和周围听到的将领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敬畏。
形神俱灭！那可是能将天地都搅得变色、让他们数十万大军都感到绝望的恐怖存在！竟然真的被秦先生独自斩杀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却是夏云瑾带着她的亲卫，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她显然也经历了连番苦战，甲胄上沾染着血污，发丝有些凌乱，但看到秦逸宸还活着，虽然重伤，却明显松了口气。只是当她看到王磐及全军对秦逸宸那近乎朝拜的态度时，凤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秦先生，你伤势如何？”她跃下马背，快步走到秦逸宸身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无妨，休养些时日便可。”秦逸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补充道，“多谢殿下驰援，那些‘破障弩’和‘凝神符盘’，起到了关键作用。”
他这话倒不是完全客气。若非格物院赶制出的这些装备，前期清剿巫祭、稳定军心不会那么顺利，张猛小队夺旗的伤亡可能会更大。
夏云瑾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空无区域，心有余悸：“与先生所做之事相比，云瑾所做，微不足道。”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方才……那天象剧变，还有那冰冷的声音……”
秦逸宸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关于“守夜人”和“裁决号”的真相，太过惊世骇俗，此刻不宜公开。他微微摇头，传音入密道：“此事牵扯甚大，关乎天外隐秘，容后再细说。”
夏云瑾闻言，心头巨震，但立刻明智地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在王磐的亲自安排下，秦逸宸被安置在了一架铺着厚厚毛毯的马车里，由最好的军医随行照料，大军开始有序撤离阴山，返回北境大营。
一路上，所有遇到的士卒，无论官职大小，见到秦逸宸的马车，无不自发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肃立行礼，目光中充满了由衷的敬意与狂热。秦逸宸力挽狂澜、阵斩国师慕容绝（军方对外统一的口径）的事迹，已经如同野火般在军中传开，并且被赋予了无数神话色彩。
“听说了吗？秦先生召唤了九天神雷，直接把那魔头劈成了飞灰！”
“何止！我远远看到，先生化作百丈巨人，一拳就把那祭坛轰塌了！”
“先生肯定是上古真仙转世，来拯救我们大夏的！”
种种夸张的传言，秦逸宸在马车里也隐约听到一些，只能报以无奈的沉默。舆论的发酵，有时候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数日后，大军返回北境大营。营内早已得到消息，留守的将士们自发组织起来，夹道欢迎，欢呼声震天动地。秦逸宸的威望，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王磐将中军大帐最好的位置腾了出来，给秦逸宸养伤，并且派了重兵守卫，未经允许，连一只苍蝇都不准飞进去打扰。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喝着夏云瑾亲自端来的、由军中和随行御医会诊后开出的汤药，秦逸宸终于得到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他内视自身，伤势依旧严重，但那股新生的混合能量，却在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他的身体，并且似乎与他的生命本源结合得更加紧密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濒死体验，虽然凶险，却也逼得他踏出了属于自己的“道”的第一步。
“终端，自检进度如何？”
【自检完成度78%。环境扫描模块受损严重，修复需特定稀有元素。能量储备12%。数据库未受污染。】
【记录：成功采集‘裁决号’AI部分残存数据碎片及‘守夜人’介入时空间波动数据，已封存，权限不足，无法解析。】
【警告：检测到‘权限密钥’与执行者新生能量场融合度提升至15%，产生未知共鸣效应。建议深入探究。】
未知共鸣效应？秦逸宸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密钥，眉头微蹙。这东西，似乎远不止是钥匙那么简单。
还有“守夜人”……它为何来得如此“及时”？是真的监护单元，还是……另有所图？它最后离去时，那句“流亡执政官”又意味着什么？
一个个谜团，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
他知道，阴山之役结束了，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北莽失去了国师和大量精锐，接下来会如何反应？大夏内部，皇帝和那些门阀世家，得知了他在北境的所作所为后，又会是怎样的态度？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充满生机的全新力量。
无论如何，他都有了更足的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波澜诡谲。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在他养伤的第三天，一骑来自京城的八百里加急，携带着皇帝的密旨，抵达了北境大营。
旨意的内容，让王磐和夏云瑾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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