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滚到江隐脚边，裂开的那道缝在晨光里泛着微青的光。云灵没捡，也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她脚步有些虚，但走得稳。回廊上的风带着湿意，吹得道袍贴在背上，凉一片。护腕里的符纹还在跳，像有小虫在爬，提醒她体内的东西还没安分。
走到山门值守处，她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楚红袖的朱批还新鲜，墨迹未干，写着“特许通行，不得阻拦”。
守卫弟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符，犹豫了一下：“江隐确实在后山禁地罚扫，可你……真要进去？”
“送个饭。”她声音平平的，“楚长老说，杂役也不能饿着。”
那人点点头，侧身让开。
竹林离得不远，越往里走，地面越软，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玉佩残片在袖中轻轻震，像是被什么牵着走。她没再看它，只盯着前方。
禁地边缘立着三根石柱，上面刻着镇灵纹。她绕着外圈走，手指在护腕上一划，一道淡金符线浮起，顺着地面游了一圈，避开两处阵眼。傀儡没动。
再往前，林子深了，月光漏下来，碎成一片片银斑。
她停在一颗老树后。
江隐就在空地中央。
他没穿杂役灰袍，换了一身素白短衫，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破霄剑在他手中，剑尖轻点地，整个人静得像山影。
然后他动了。
一抬手，剑出鞘三寸，银光乍现。步伐错开，剑随身转，划出半弧，落地无声。动作不快，却极准，每一式都像量过似的，不多一分，不少一厘。
云灵屏住呼吸。
她认得这路数——不是玄天宗的《清风剑诀》，也不是藏经阁里那些常见剑法。她在一本残破古籍上见过，叫《轮回引》。说是上古失传的引魂之术，能借剑气勾连前世因果。
梦里的黑衣人，也是这么挥剑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发间的断簪。
江隐忽然一顿，剑尖垂地，肩头微松。他没回头，却低声道：“出来吧，踩了三根枯枝了。”
云灵僵住。
他嘴角动了动：“再躲下去，我怕你把自己绊倒。”
她从树后走出来，脚步有点沉。走近了才看见他额角有汗，呼吸比平时深，像是刚才那一套剑法耗了不少力气。
“你怎么在这？”她问。
“罚扫禁地，三天。”他收剑入鞘，语气平常，“你呢？伤还没好，跑这么远做什么？”
“给你送饭。”她把食盒递过去，“楚长老说，不能亏待值勤的弟子。”
江隐接过，打开。一碗白粥，两个素菜，还有一个鸡腿。
他看了眼，没动。
“你吃过了？”她问。
“还没。”他合上盖子，放在一旁石头上，“你先坐。”
“我不累。”
“你脸色比纸白。”他看着她，“坐下。”
她愣了下，还是靠着另一块石头坐了。风吹过来，有点冷。她抱了抱手臂。
江隐脱下外衫，递过来：“披上。”
“不用，我……”
“披上。”他语气没变，却让人没法拒绝。
她接过，布料还带着体温，暖烘烘的。她没说话，默默裹住肩膀。
他这才打开食盒，拿筷子吃饭。一口一口，很安静。吃到一半，忽然夹起那个鸡腿，放进她碗里。
“你补身子。”他说。
“你吃吧，我不……”
“你伤着。”他打断她，“我又不饿。”
她看着碗里的鸡腿，热气还在冒。想推回去，又觉得更别扭，只好低头咬了一口。肉炖得软，咸淡刚好。
吃完，他收拾食盒，动作利落。她想帮忙，被他挡开：“你坐着。”
“我总不能每次都让你干活。”
“这次是罚扫，不算干活。”他笑了笑，“再说，你以前也没少帮我画符换灵石，算起来，我欠你的多。”
她没接话。
月亮升到了头顶，林子里亮了些。他站起身：“走走？消食。”
“在这儿？”
“就在边上。”他指了指右侧，“有一片灵花地，新开的，你没看过。”
她迟疑一秒，点头。
他走在前头，脚步放得很慢。她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洗得发白的道袍，鸦羽色的发带松松系着，走路时微微晃。
“那边。”他停下，指着一丛蓝紫色的小花，“星露兰，三年开一次，今晚正好。”
她凑近看，花瓣上凝着细珠，像沾了夜露。
“漂亮吧？”
“嗯。”她伸手想碰，又被他轻轻拉回，“小心，花粉沾多了会打喷嚏。”
她缩回手，笑了下：“你还记得我这个毛病？”
“记得。”他声音轻了，“你五年前画符太急，吸入一缕紫雷藤粉，打了一整天喷嚏，最后还是我帮你找的解药。”
她怔住：“你还记得那么早的事？”
“我记得很多事。”他看着她，“只是以前不说。”
她心头一跳，没敢抬头。
他又往前走，绕过一块大石，指着另一片：“那边是月影草，夜里会发光，适合做安神符的辅材。”
她跟着看过去，果然有淡淡绿光浮在草尖。
“你喜欢这些？”他问。
“喜欢。”她点头，“它们不说话，也不会骗人，长在哪，开什么花，都明明白白。”
他静了片刻，说：“人也该这样。”
她看向他，月光落在他脸上，眉眼清晰。他没笑，却不像平时那么疏离，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江隐。”她忽然叫他名字。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顿了顿，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她老实说，“你帮了我太多次，比我师父还早发现我符阵有缺陷，比我自己还清楚我什么时候会走火入魔……你不像是随便对谁都这样的。”
他没答，只低头看脚边一株刚冒芽的小草，用鞋尖轻轻拨了拨土。
“有些事。”他终于开口，“我不想你受伤。”
“可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
“我管不了自己不管。”他抬眼，“就像你现在坐在这儿，我看到你咳一下，就会想递水；你皱眉头，我就想知道哪不舒服。这不是选择，是习惯。”
她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说什么。
他却不再多言，只道：“回去吧，夜深了。”
“我还想再待会儿。”她低声说。
他看了她一眼，没反对，转身走到那块青石边坐下。她走过去，坐在另一边，中间隔了半臂距离。
玉佩在袖中又震了一下。
她拿出来，裂痕还在，却不像之前那么刺眼。月光照在上面，那道缝里竟透出一丝极淡的金线，一闪即逝。
江隐瞥了一眼，没说话。
她握紧玉佩，忽然觉得心口某处松了点，像压了很久的石头，被人悄悄挪开一角。
远处竹林沙沙响，风起了。
她望着那片幽深的林子，轻声问：“你常来这儿练剑吗？”
“嗯。”
“为什么选这里？”
他沉默几息，才说：“因为安静。而且……”他顿了顿，“有些人，只有在这里，才能听见你说的话。”
她转头看他，他却已站起身，朝食盒走去。
她没再问。
月光洒在两人之间，青石、竹影、衣角微动。
江隐弯腰收拾食盒，指尖擦过木沿，忽然停住。
他抬起眼，望向竹林深处。
云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
可她分明感觉到，空气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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