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落幕,万籁俱寂。
地宫的腥风还未散尽,一场更深的寒意,已在京城的暗巷里悄然弥漫。
归家的路上,苏云绮的马车走得很慢。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咯噔”声,像在为某个看不见的亡魂敲打着节拍。
就在拐过朱雀街的一刹那。
“吱嘎——”
一声刺耳的急刹。
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没有半句废话,出手便是杀招。
护卫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对方的目标只有一个。
车帘被利刃划开,一只冰冷的手精准地扼住了苏云绮的咽喉。
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她已不在人间。
至少,此地不像人间。
阴冷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檀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她身处一个巨大的圆形地下空间,四周环绕着十二根雕刻着狰狞神魔的青铜柱。
这里,正是沈崇文费尽心血打造的“囚歌阵”核心。
一个真正的,活人祭台。
她的正前方,是一座悬于半空的铁笼戏台。
铁笼中,夏绫身穿一袭单薄的白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像一尊即将破碎的瓷娃娃。
她的手腕上,系着一串细小的银铃。
每一次呼吸,铃铛便随之微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轻响。
而每当铃声响起,夏绫光洁的眉心,便会闪过一道诡异的红色光点,转瞬即逝。
“醒了?”
一道阴柔的男声从高处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沈崇文一袭华服,凭栏而立,手中把玩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苏班主,你看这戏台如何?以十二地支为基,引日月星辰之力,再辅以十二位绝代佳人的魂魄为引,方能奏响这世间最华美的乐章。”
他的声音里透着癫狂的迷恋。
“可惜,还差最关键的一味‘主魂’。”
他指尖轻点图纸中央一个复杂的人形脉络图,那姿态,分明是一段舞蹈的起手式。
苏云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什么机关图!
那分明是以人体经络为音轨,以七情六欲的波动为节拍,最歹毒的邪阵!
一旦有人按此图谱,跳完这九曲连环的《霓裳囚歌》,阵法大成,作为阵眼“活谱”的夏绫,神识将彻底崩解,化为一缕只能按指令歌唱的行尸走肉!
“七日。”沈崇文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七日之内,你,苏云绮,亲自登台,为我演完这出《霓裳囚歌》。否则,她,就会成为这盛世乐章的第一个音符。”
“你若演,她活。你若不演,她,就是谱。”
苏云绮被“请”回了云绮班。
名义上是让她静心筹备演出,实则戏班内外,早已被沈崇文的眼线围得如铁桶一般。
她把自己关进了妆阁。
三日三夜,水米未进,房门紧锁。
监视的人只道她心神俱裂,在做最后的挣扎。
却无人知晓,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苏云绮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脑海中疯狂地翻阅着原主记忆深处,一本名为《乐正舞典》的残篇孤本。
那是上古乐正家族流传下来的东西,早已失传。
里面记载的不仅是舞姿,更是以身体为媒介,传递信息的密码。
现代影后的灵魂在这一刻迸发出惊人的能量。
布莱希特“间离法”的核心,不就是让观众时刻清醒地知道“这是在演戏”吗?
那她就演一场,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戏!
她开始设计,开始拆解。
将《霓裳囚歌》原本柔媚婉转的舞姿,进行细微到极致的改造。
抬一次长袖,代表“长”信号。
落一次重足,代表“短”信号。
连续眨动三次眼睛,为一组信号的结束与开始。
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是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摩斯密码!
第四日,她开始“排练”。
当着窗外监视者的面,她一遍遍跳着那支死亡之舞。
时而踉跄,时而癫狂,仿佛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疯子。
一次“无意”的旋转,宽大的裙裾勾倒了桌案上的香炉。
滚烫的灰烬,在地砖上洒下一片不规则的斑痕。
从监视者的角度看,那只是一片狼藉。
但若从正上方向下俯瞰,那零落的灰烬,赫然构成了一幅残缺的星位图,精准地指向了天牢与地宫的方位。
信号,早已发出。
只等那个能看懂星图的人,抬头。
第五日,药商老张奉命前来送药。
还是那所谓的“定魂散”。
他推门而入时,正看到苏云绮在试舞。
她没有看他,眼神清明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那副冷静到冷酷的模样,与传闻中那个被吓疯了的伶人,判若两人。
老张的心,猛地一颤。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被送进沈府学艺的女儿,也曾因为服药后神思恍惚,跳错了一个步子,被罚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
他端着托盘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趁着转身放置点心盒的瞬间,他飞快地将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东西,塞进了食盒的最底层。
那里面,是几颗并未混入任何药物的清心蜜丸。
纸包下,还压着一张极小的纸条。
他放下东西,低着头匆匆向外走,与苏云绮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几不可闻地说道:
“东南角,第三口枯井,藏有火油。燃之,可扰声波。”
临出门前,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我女儿……也叫小蝶。”
门,被轻轻带上。
首演之夜,终于到来。
地宫之中,人声鼎沸。
高台之上,苏云绮一袭素衣,赤足而立,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不似凡人。
没有音乐。
全场死寂。
她,无乐自舞。
第一折,《望月》。
舞姿凄美,如泣如诉。
她三次抬头,望向高悬的明月,可她的眼神,却穿过虚空,精准地落在了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青衫书生。
正是那日凭着一股血气,参与“破镜解谜”的少年。
少年一愣,他看不懂舞蹈,却本能地觉得那舞步有些古怪。
他下意识掏出怀中随身携带的竹尺,对着苏云绮的动作,开始无意识地比对、敲打。
长、短、短……长、长、短……
第二折,《折柳》。
气氛陡然一变。
苏云绮的动作中,多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突然,她毫无征兆地以左脚的鞋跟,连续敲击地面五次。
嗒、嗒、嗒……嗒、嗒。
那声音在寂静的地宫中,显得格外突兀。
台下的孩童觉得好玩,竟也学着她的样子,用脚打起了拍子。
“嗒嗒嗒、嗒嗒!”
一传十,十传百。
诡异的连锁反应,在毫不知情的观众间蔓延开来。
那是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是跨越时空的呐喊——SOS!
当舞至最激烈的“焚心”一节。
苏云绮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猛地抬手,“嘶啦”一声,撕开了自己右臂的袖口!
雪白的皓腕之上,竟是用鲜红的胭脂,写就了半句触目惊心的古词:
“声引魂归处——”
全场哗然!
“天啊!这不是前几日,那块从地里挖出来的石碑上的字吗?!”有人当场惊呼。
“碑文的下一句是……‘永宁门不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骚动如瘟疫般扩散。
就在全场陷入巨大恐慌与混乱的刹那,一个谁也未曾注意到的角落里,负责看守阵眼的囚奴老周,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
趁着身边看守被骚乱吸引注意的间隙,他猛地抓起脚边的铁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自己被铐住的左手!
骨骼碎裂的闷响被淹没在喧嚣中。
他竟硬生生用铁链磨断了自己的小指!
鲜血,瞬间涌出,精准地滴入了阵眼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此阵,以魂为引,以声为刃。
却唯独,会被至亲之血所扰!
嗡——!
一声尖锐刺耳的嗡鸣,十二根青铜巨柱上的符文光芒大乱,钟鸣声瞬间错乱!
悬于半空的铁笼中,夏绫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空洞的瞳孔里,竟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张开嘴,用尽最后一丝神智,嘶喊出了一句完整的歌词:
“永宁门不开,宁死不献谱!”
就是现在!
苏云绮趁机一跃,身体如羽毛般轻盈地落在舞台边缘的一面巨大铜镜前。
镜面反射中,她清晰地窥见,在舞台后方的阴影里,有人正在调试着一个黑洞洞的喷口。
火油!
沈崇文竟还留了这样一手,一旦失控,便要将整个戏台付之一炬,毁灭所有证据!
苏云绮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她缓缓抬起手,袖中,一枚小小的火折子悄然滑入掌心。
“你说这戏台烧不得?”
她低语,声音里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偏就要点一把真火。”
话音未落,火折子划过地面,一道火苗“腾”地窜起!
火焰腾空的瞬间,一道黑影如苍鹰般自宫顶疾速降下,稳稳落在苏云绮身前。
那人脸上戴着的银质面具上,赫然雕刻着一头来自北境的雪狼。
火光冲天,映得地宫亮如白昼。
这场精心编排的《霓裳囚歌》,终于在最盛大的时刻,被一把无法扑灭的真火,强行中断。
浓烟滚滚,将一切都拖入了更深的混沌。
戏,是唱不下去了。
但苏云绮知道,她真正的舞台,才刚刚搭好。
那灼人的烈焰,是这出旷世大戏最华丽的幕布,而她,即将被押往那座更金碧辉煌,也更固若金汤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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