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后，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无声地滑入沉沉的夜色，如同一艘奢华的潜水艇沉入冰冷的深海。车厢内，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抑得令人窒息，昂贵的香氛也掩盖不住那沉甸甸的、几乎能将人碾碎的冰冷沉默。
苏晚无力地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额角抵着玻璃，目光失神地投向窗外。都市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化作一道道模糊而刺目的伤痕，切割着她的视线。每一道璀璨的光线，此刻都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她精心构建、自欺欺人的幸福假象，将底下丑陋而真实的底色血淋淋地暴露出来。身边的顾衍之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中，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线条冷硬得像一座永不融化的冰山。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而高效地敲击，处理着关乎亿万资金的邮件，对身旁正在无声坍塌的世界，毫无察觉，或者说，漠不关心。
那令人发疯的沉默，混合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她心脏被剧烈撕扯的痛楚，终于冲垮了她最后的克制。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极轻，带着无法完全压制的细微颤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脆弱，又格外清晰：“衍之……”
“嗯？”他应了一声，音节短促，视线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半分，仿佛只是回应一个微不足道的干扰。
“今天……在晚宴上……”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荆棘丛中拔出，带着血丝，“我听到有人提到一个名字……”她停顿了一下，呼吸骤然紧促，几乎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才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从齿间艰难地挤出，“……林清欢……”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衍之滑动屏幕的手指猛地顿住了。车厢内陷入一片令人心脏骤停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不再流动。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停顿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转向她。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结冰的湖面，里面带着惯有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却没有半分慌乱，更无一丝愧疚。
“听到什么了？”他反问，语气平静得可怕，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漠，仿佛在评估一则与他无关的流言。
这种异乎寻常的、冰冷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否认都更具毁灭性。苏晚的心瞬间沉入不见天日的冰海深处。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仿佛随时会断裂：“他们说……我像她……说我是……照着她的样子找的……替身……”
顾衍之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而冰冷，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她的痛苦，让她的所有挣扎和质问都显得无比苍白可笑。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也听不出任何情绪：“无关紧要的人的闲言碎语，你也放在心上？”
没有否认。没有解释。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否定了那些话的“重要性”，却用一种冷酷到极致的默认，坐实了那些话的“真实性”。
苏晚不再说话了。她猛地转过头，重新看向窗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滚烫的眼泪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滑落，浸入雾霾蓝的丝绸，留下深色的、心碎的痕迹。她明白了，自己在他心里，渺小到甚至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哪怕是谎言。
回到那间奢华却从未真正感到温暖的公寓，苏晚如同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径直走向卧室。心底最深处，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可悲的侥幸，一点自欺欺人的火苗：也许，这一切只是误解？也许林清欢只是过去式？
她需要找到一个答案，或一根能让她彻底死心的稻草。
鬼使神差地，她改变了方向，推开了顾衍之书房那扇通常紧闭的门。这里是他的禁地，弥漫着他独有的冷冽气息和一尘不染的秩序感。她的目光扫过整排书架，最终，定格在最高层一个积着薄灰、与周围奢华格调格格不入的深色檀木盒子上。盒子没有锁，像一个沉默的、等待着她的潘多拉魔盒。
心跳如擂鼓，猛烈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她颤抖着手，费力地取下了那个盒子，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打开搭扣。里面整齐地存放着无数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媚不可方物，笑容灿烂得刺眼，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身姿轻盈优雅——在练功房，在舞台中央，每一帧都捕捉着她惊人的美丽和那种被艺术与优渥滋养出的矜贵气质。正是晚宴上惊鸿一瞥、众星捧月的林清欢！
照片下面，是精心收藏的旧节目单、一枚褪色的芭蕾舞鞋钥匙扣，还有一叠手写明信片，邮戳来自世界各地，字迹娟秀。
苏晚的手指冰冷麻木，她一张张翻看，每多看一张，心就被更残忍地凌迟一分。最后，在盒底，她摸到一张双人合照。照片上的顾衍之年轻几岁，眉宇间的冰霜竟奇迹般融化，唇角勾着温柔而真实的弧度，紧紧搂着怀中的林清欢。林清欢依偎在他胸前，仰头看他，眼中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和幸福。
苏晚颤抖着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是她熟悉的、锐利飞扬的字迹，每一笔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占有和深情：【此生挚爱，欢。衍之于巴黎。】
“此生……挚爱……”
苏晚喃喃地念出这四个重若千钧、将她彻底砸碎的字，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猛地向后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盒子从她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里面的记忆碎片散落一地，铺陈开一段她从未参与、却将她存在意义彻底否定的深情过往。
原来，她视若珍宝的一切，他偶尔流露的温和，他所有不容置疑的偏好，统统都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巨大的痛苦和灭顶的羞辱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她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掐入手臂，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灵魂被撕碎后无尽的虚无和寒冷。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顾衍之处理完工作，走了进来。当他看到散落一地的照片、跌坐在地、面无人色、泪痕斑驳的苏晚时，他的眉头瞬间锁死，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骇人的寒气。
“谁准你动我东西的？”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钢铁，带着被侵犯领地的震怒和极度不悦，甚至没有丝毫对她崩溃状态的疑问或关心。
苏晚被这声质问刺得微微一颤，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这个陌生至极的男人。她举起手中那张刺眼的合照，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顾衍之……你告诉我……我到底算什么？只是……只是她的一个影子吗？是不是？”
顾衍之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张合照上，眼神复杂地急剧闪烁了一下，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那丝波动就被更深的冰冷和漠然覆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失控的、麻烦的物品。
沉默，在空气中凝固，压得人骨骼都在作响。
良久，他才开口，语气冷静得残忍，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坦诚：“苏晚，你确实很像她，尤其是侧脸和垂下眼睛时的神态。”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带着一丝不解的反问：“像她，不好吗？”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渺小无助的她，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安分一点，做好你该做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斩断她所有幻想，“能像她，是你的福气。”
“福气……”苏晚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她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刺骨的嘲讽，更多的眼泪随着这惨笑奔涌而出，滴落在散落的“此生挚爱”上。
原来，被剥夺自我，被践踏真心，在他眼里，竟是一种需要感激涕零的恩赐。
她视若生命、倾尽所有去维系的这份感情，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一场彻头彻尾、无比悲哀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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