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归雁湾的海平面时,晓星已经踩着露水走到了根桥边。176圈的拓片在风里轻轻晃,像片半开的荷叶,而去年挂上的“桥娃娃”裙摆沾着晨雾,蓝白相间的布料上,绣着的两岸地图正慢慢洇开淡淡的水痕——那是阿雅特意用阿里山泉水泡过的丝线,遇潮会显出细碎的光。
“早啊。”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志背着书包,校服领口还别着片新鲜的桧木叶,“我跟老师请了假,想再看看根桥的新须。”
晓星侧身让他上前,指尖触到根桥的树干,突然发现那些嫩绿色的新须竟比昨天粗了半分,顶端的吸盘牢牢扒着桧木叶,像群抱着糖果的孩子。“它们好像知道你要来,昨晚就偷偷长了不少。”
阿志凑近细看,忽然指着一处惊呼:“你看这里!”新须与桧木叶相贴的地方,竟长出了层薄薄的膜,膜上隐约印着“177”的字样,像是树自己写下的记号。“是年轮在长吗?”
“是我们在长。”晓星笑着拿出拓包和宣纸,“昨天陈爷爷说,177圈该换种墨了——他把归雁湾的海泥和阿里山的炭粉混在了一起,说这样拓出来的纹路能同时带着海味和山味。”
阿志赶紧帮忙扶纸,指尖不小心蹭到晓星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像触电般缩回手,脸上却都泛起热意。宣纸在根桥树干上贴得服帖,阿志扶着纸的边缘,看着晓星研磨新墨——墨锭在砚台里转动,海泥的腥甜与炭粉的焦香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奇异的温润感。
“听说你们昨天在学《两岸共栖图》?”晓星的拓包轻轻落下,墨色在纸上晕开,“我们学堂的孩子们画了幅续卷,把根桥画成了彩虹的颜色。”
“我们也画了!”阿志眼睛一亮,从书包里掏出画纸,“你看,我给根须加了风铃,风吹过的时候,两岸的字会连成诗。”画纸上,归雁湾的槐叶与台湾的桧果被根须串成一串,每个叶片上都写着半句话,合在一起正是“潮起潮落共听风,叶生叶落同守岁”。
拓包起落间,177圈的轮廓渐渐清晰。与往年不同,这次的年轮边缘带着细密的波浪纹,像揉皱的纸被小心展平,又像两列相向而行的脚印,每一步都踩着对方的影子。晓星忽然停手,指着一处凸起:“这里的纹路,和你昨天带来的桧木标本一模一样。”
阿志凑近比对,果然分毫不差,惊得睁圆了眼睛:“它真的在记东西!”
“不只是记,是在长。”晓星的拓包轻轻点过那处凸起,“就像你我手里的墨,海泥和炭粉本来不相干,混在一起却成了新的颜色。”说话间,拓片上突然渗出细珠般的水珠,顺着纹路滚到两人相握的纸角,晕出朵小小的墨花——那是根桥的晨露,专捡着有人情味的地方落。
正说着,小禾带着一群孩子涌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木盒,里面是刚摘的合欢花瓣,瓣尖都沾着金粉似的晨光。“阿志哥,我们做了‘年轮糖’,用槐蜜和桧糖融在一起的!”她献宝似的打开盒盖,透明的糖块里嵌着细小的叶脉,阳光透过糖块,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孩子们围坐成圈,晓星把拓片铺在中间,阿志小心翼翼地将风铃系在根须上。风铃是用两岸的树枝做的,归雁湾的槐枝刻着“海”,阿里山的桧枝刻着“山”,风一吹,“山海”二字便在风中轻撞,发出“叮铃”的脆响,像谁在念诗。
“快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抬头,只见根桥最高处的枝桠间,新抽的嫩芽正展开叶片,一半是槐叶的卵形,一半是桧叶的针状,叶尖还沾着昨夜的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更奇的是,叶片背面竟印着淡淡的字,合在一起是“177,共此时”。
陈爷爷拄着拐杖走来,手里的木盒里装着叠宣纸:“这是台北学堂的孩子们拓的神木年轮,你们比对看看。”孩子们七手八脚地将两张拓片拼在一起,归雁湾的177圈与台北的177圈严丝合缝,连最细微的凸起都一一对应,像同一块木头上拓下来的。
“这就是年轮的脾气。”陈爷爷摸着胡须笑,“你在这边添一刀,它在那边就自动补一分,凑齐了才叫完整。”他从盒底抽出张泛黄的纸,“这是三十年前,我和你爷爷一起拓的147圈,当时总觉得隔着层雾,现在再看——”
晓星凑近,发现那张旧拓片上的纹路竟与眼前的177圈隐隐相合,像条蜿蜒的河,源头藏在雾里,如今正一点点漫到脚下。阿志突然指着旧拓片上的墨点:“这位置,和我家相册里爷爷年轻时种的桧树年轮一模一样!”
日头渐高,孩子们把拓片挂在根桥的亭子里,177圈的波浪纹在风里起伏,像呼吸的节奏。晓星和阿志蹲在亭下分年轮糖,糖块在舌尖化开,先是槐蜜的清甜,接着是桧糖的微苦,最后竟生出种类似海风的咸鲜,像把两岸的味道都含在了嘴里。
“阿志,”晓星忽然抬头,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明年拓178圈时,我们试试把两岸的泥土混在一起做墨吧?”
阿志用力点头,嘴角沾着糖渣:“还要加阿里山的樱花粉和归雁湾的贝壳灰!”他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瓶,“这是我偷偷装的阿里山泉水,你说倒进根桥的土里,会不会长出会开花的根须?”
晓星接过小瓶,对着阳光晃了晃,泉水里映着两人的影子,像沉在水里的星子。“试试就知道了。”她牵着阿志的手走到根桥最粗的根须旁,小心翼翼地将泉水浇下去。水珠渗进泥土的瞬间,根须突然轻轻震颤,无数新的细须从土里钻出来,像在欢呼着迎接这跨海而来的滋养。
孩子们的笑声漫过根桥,惊飞了枝头的麻雀。晓星看着177圈的拓片在风里与旧拓片慢慢贴合,忽然明白,年轮从不是孤立的圈,是无数只交握的手,是两岸墨汁混在一起的痕,是海风吹过山谷时,终于能清晰听见的那句——“我们在这里”。
暮色降临时,阿志要返程了。他把风铃解下来,塞进晓星手里:“等它再响的时候,就是我在想你。”晓星把刚拓好的177圈拓片分他一半,背面用海泥墨写着:“根须记得每滴雨,我们记得每次相逢。”
车子驶远时,风铃在晓星手里轻轻摇晃,“山海”二字相撞的脆响里,根桥的新须正悄悄往台湾的方向延伸,而177圈的年轮上,那朵晨露晕开的墨花,已经长成了朵两岸共有的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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