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儿领着魏无羡，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处几乎要塌陷的破旧院落前。
院墙早已倾颓大半，只剩几段残垣倔强地立着，一扇朽烂的木门歪斜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恩公…就住这里。”金瓶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手指紧张地抠着衣角，偷偷观察魏无羡的反应，生怕这位看似不凡的恩公会嫌弃此地。
魏无羡的目光越过残垣，落在院内。
只见院中杂草丛生，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捡来的破烂家具。
几个面黄肌瘦、衣衫比金瓶儿更加破烂的小孩，正蜷缩在唯一一间尚能勉强遮风挡雨的破屋屋檐下，看到金瓶儿回来，几个稍大点的孩子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尤其是在看到金瓶儿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成年人时。
“瓶儿姐！”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拖着鼻涕的小男孩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想跑过来，又被魏无羡吓住，缩回了哥哥姐姐身后。
“别怕别怕！”金瓶儿连忙跑过去，安抚着小伙伴们。
“这位是恩公，是…是来帮我们的好人。”
“好人？”孩子们面面相觑，眼中的戒备并未减少多少。
世道的艰难早已教会他们，成年人带来的多是驱赶、打骂和危险，善意是一种极其奢侈的东西。
魏无羡站在院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他看着眼前这群孩子，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小的可能才四五岁，个个瘦得皮包骨头，眼睛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却黯淡无光。
他们挤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等待命运宣判的小兽。
这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魏无羡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恍惚间，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并非来自林风，而是来自他所扮演的“魏无羡”…那是同样寒冷的街头，同样饥饿的滋味，同样与野狗争食、与流浪儿抱团取暖的模糊画面…乱葬岗…夷陵…那些被遗弃的、无人问津的角落…
扮演度带来的不仅是力量，还有更深层次的情感与记忆共鸣。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原著中只写了正魔争斗的快意恩仇，写了通天彻地的玄妙道法，写了主角们的爱恨情仇，何曾细细描绘过这些被大战余波轻易碾碎、连名字都不会留下的凡人蝼蚁？
那些高踞云端的仙门巨擘、魔道枭雄，他们在争夺资源、扩张势力、快意恩仇之时，可曾低头看一眼这人间惨剧？
而自己…明明只想在这残酷的世界挣扎求存，却莫名其妙地被扣上“魔头”的帽子，被双方追杀，不得安宁。
与这些孩子相比，自己的处境固然危险，但至少还拥有力量，而他们，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世间之奇妙与讽刺，莫过于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迈步走进了院子。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散发出任何令人不安的气息。
孩子们依旧紧张地看着他。
魏无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不算鼓囊但分量不小的钱袋，这自然是从那些“热心赞助商”长生堂弟子身上“化缘”得来的。
魔教四大派系之一，即便再没落，门下精英弟子出门在外的盘缠还是相当可观的。
他将钱袋递给金瓶儿：“去买些吃的回来。多买些耐放的米面、肉干。”
金瓶儿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彩，声音都因为激动而结巴起来：“…这么多！恩公…这…这太…”
“快去。”魏无羡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
“哎！好！谢谢恩公，谢谢恩公！”金瓶儿反应过来，激动得小脸通红，紧紧攥着钱袋，如同攥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对着魏无羡连鞠了好几个躬，然后转身对孩子们喊道。
“大家有吃的了，恩公给我们钱买好多好多吃的！狗娃，小丫，你们跟我一起去帮忙拿！”
孩子们听到“好多好多吃的”，眼睛瞬间都亮了，那份警惕和恐惧暂时被对食物的渴望压了下去，几个稍大点的孩子立刻欢呼着跟金瓶儿跑了出去。
剩下的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则依旧有些怯生生地偷瞄着魏无羡，但眼神中的敌意已经减少了许多。
魏无羡没有靠近，只是随意地靠在院中一棵枯死的老树树干上，安静地等待着。
他高大的身影和沉默的气息，依旧让孩子们有些不安，但至少，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没过太久，金瓶儿和几个孩子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他们手里抱着的、怀里揣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食物。
白花花的大米、粗糙但管饱的面饼、风干的肉条、甚至还有一些罕见的、孩子们可能只在商铺里见过的精致点心。
“吃的！真的是吃的！”
“好多米啊！”
“肉！是肉干！”
留守的孩子们瞬间围了上去，发出惊喜的欢呼声，眼睛死死盯着食物，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争抢，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金瓶儿分配。
金瓶儿像个能干的小管家，虽然自己也激动得手抖，但还是尽力公平地将食物分给每一个孩子，叮嘱着：“慢慢吃，别噎着，这些省着点可以吃好多天呢…”
看着孩子们拿到食物后那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绝世珍宝、然后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们脸上终于露出的、属于孩童的简单满足的笑容，魏无羡靠在树干上，斗笠下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暖流，悄然划过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金瓶儿将最大的一块肉干和最白的一个面饼捧到魏无羡面前，小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恩公，您吃。”
魏无羡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吃吧。”
金瓶儿坚持了一下，见魏无羡真的不要，这才作罢，自己拿起一块最小的面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眼睛却一直亮晶晶地看着魏无羡。
通过金瓶儿断断续续的讲述，魏无羡大致了解了情况。
这些孩子，父母大多死于几年前附近爆发的一场正魔冲突的余波，或是被流窜的妖兽、溃散的魔教所害。
失去了依靠，他们只能聚在一起，像野草一样挣扎求生，捡垃圾、乞讨、偶尔偷一点不值钱的食物，才能勉强活下来。
“要是…要是没有瓶儿姐…我们早就饿死了…”那个叫狗娃的男孩一边啃着面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看向金瓶儿的眼神充满了依赖。
魏无羡沉默地听着，心中感慨万千。
这就是光鲜亮丽的修仙世界背后，最真实、最残酷的底色。
孩子们吃饱后，胆子也大了一些，纷纷围到魏无羡身边，用稚嫩的声音表达着感谢。
“谢谢大哥哥！”
“大哥哥你是神仙吗？”
“大哥哥你真好！”
金瓶儿站在孩子们中间，仰头看着魏无羡，那双因为吃饱而恢复了些神采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好感。
“恩公…”她小声地、认真地说道。
“您是我们遇到的，最好最好的人。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这位沉默的、看起来有些冷漠疏离的大哥哥，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伸出了手，给了她和伙伴们活下去的希望。
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远比任何锦上添花都要珍贵千百倍。
魏无羡看着眼前这群因为一点点食物就对他感恩戴德、将他视为“最好的人”的孩子，再想到自己那已经臭名昭著、止小儿夜啼的“夷陵老祖”名头…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摸摸金瓶儿的头，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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