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脚步未停，只想尽快远离那茶馆的是非与目光。
然而，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喘息的女童声音。
“恩…恩公，请等等。”
魏无羡身形微顿，并未回头，只是放缓了脚步，声音透过斗笠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还有事？”
小女孩小跑着绕到他面前，因为跑得急，小脸泛红，怯生生地仰头看着他被斗笠遮掩的面容，再次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恩公刚才救我，谢谢恩公的馒头钱。”
魏无羡看着她郑重其事道谢的样子，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不耐消散了些许，摆了摆手，语气依旧平淡：“举手之劳，不必挂心。以后莫要再…‘捡’东西了。”
说完，他绕过小女孩，继续前行。
他身份特殊，麻烦缠身，实在不宜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尤其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无依无靠的凡人小女孩，一时的恻隐之心已是破例。
可是，他走出十几步后，敏锐的听觉再次捕捉到那细碎的脚步声依旧跟在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固执地没有离开。
魏无羡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
斗笠下的目光落在那个因为他的突然转身而吓得僵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小女孩身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刻意营造出距离感，“银子已经给你了，足够你吃很多天馒头。”
那小女孩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手指紧张地绞着破旧的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颤抖：“我…我…”
“说。”魏无羡没什么耐心，他需要尽快离开人多的地方。
小女孩似乎被他的不耐吓到了，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语速极快又含糊地说道：“恩公…能…能不能再…再给我一点钱？不用很多…我…我还有几个小伙伴…他们也都很久没吃饱了…就一点点…求求你了…”
话一说完，她立刻又把头深深埋下去，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过分又羞耻，已经做好了被斥责甚至被打骂的准备。
若不是走投无路，她绝不会向一个陌生的、气息令人害怕的恩公提出这样的请求。
魏无羡沉默了。
斗笠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因为恐惧和乞求而微微发抖的小女孩，再听着她那近乎绝望的微小愿望，心中某根弦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诛仙世界…是啊，这是一个仙魔纵横、光怪陆离的世界，但同样也是一个凡人如蝼蚁、艰难求存的世界。
正魔大战一起，烽火连天，死的首先就是这些无处可逃的凡人。
路有冻死骨，并非只是书上的记载。
他自己，身负系统，扮演着未来可能成为“天下第一大魔头”的角色，被正魔两道追杀，朝不保夕，看似风光刺激，实则步步惊心。
眼前这个小女孩，以及她口中那些“小伙伴”，则是这个世界最底层、最真实的苦难缩影。
一个即将遗臭万年的“魔头”，却在此刻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乞儿求助，要去拯救另外几个小乞儿？
这画面何其荒谬，却又何其现实。
他忽然想起那句不知出处的话：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有各的隐晦与皎洁。
罢了。
魏无羡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魔头就魔头吧，反正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了，再多一件微不足道的“善举”，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更臭吗？
他刻意冷着声音，开口道：“带路。”
小女孩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眼中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恩…恩公？您…您答应了？”
“嗯。”魏无惜惜字如金。
“带我去看看你的‘小伙伴’。若你所言属实，帮你们一把也无妨。若是有半句虚言…”
他故意停顿，释放出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小女孩吓得一哆嗦，但随即连忙保证：“真的，恩公，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不敢骗您，我这就带您去。”
她生怕魏无羡反悔，连忙转身在前面带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喧闹的街道，渐渐走向城镇边缘破败贫瘠的棚户区。
这里的房屋低矮歪斜，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味。
与方才茶馆所在的区域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一路无话，沉默的气氛让小女孩有些不安，她偷偷回头瞄了几眼身后那沉默高大的恩公，试图打破尴尬。
“恩公…”她小声开口。
“您…您真是个好人…”
魏无羡在斗笠下挑了挑眉，没接话。
被发“好人卡”的夷陵老祖？
听起来可真够讽刺的。
小女孩见他不答，也不气馁，又自顾自地说道：“我叫金瓶儿。恩公，您叫什么名字呀？瓶儿以后一定报答您！”
金瓶儿？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魏无羡脑海中炸响！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瞬间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彻！
金瓶儿？
那个未来合欢派的妙公子？
那个容颜绝世、心思玲珑、手段狠辣、在魔教中长袖善舞的金瓶儿？
怎么会是她？
魏无羡猛地抬头，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前面那个因为他的突然停顿而疑惑转过身来的小女孩。
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瘦小，皮肤也因为常年奔波显得有些粗糙暗沉，唯有那双此刻写满疑惑和不安的大眼睛，依稀能看出几分未来的灵动轮廓。
这…这真的是那个未来艳冠群芳、魅惑众生的妙公子金瓶儿？那个与他记忆中风华绝代的形象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荒诞感让魏无羡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穿越的时间点果然早得离谱，金瓶儿尚且如此，那碧瑶、陆雪琪、张小凡他们…恐怕都还是没影的事。
自己这到底是来了多早！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时空错乱感再次将他包裹，他原本还存着一点借助“先知”便利的心思，此刻看来，简直是笑话。
“恩公？您…您怎么了？”金瓶儿被他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和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吓到了，怯生生地后退了一小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是…是瓶儿说错什么了吗？”
魏无羡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收敛了外泄的气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刻意放缓了些许：“…无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想起些别的事，与你无关，继续带路吧。”
金瓶儿将信将疑，但见魏无羡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这才稍稍安心，小声应了一句“哦”，转过身，更加小心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还偷偷回头瞄一眼，似乎生怕恩公又突然“发病”。
魏无羡跟在后面，心情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看着前方那个瘦小的、努力想表现得乖巧可靠的背影，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原著中那个巧笑嫣然、心机深沉、视男人为玩物的合欢派妖女形象。
命运的轨迹，竟然让他在这时，以这种方式，遇到了尚未长成的她。
是巧合？
还是某种既定的安排？
自己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又会将她的未来，将这个世界的未来，扇向何方？
魏无羡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正如他之前所想，早也有早的好处。
至少，此刻的金瓶儿，还只是一个为了活下去、为了一口吃食而苦苦挣扎的可怜孩童。
至于未来…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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