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砸在肩头，我抬手一挡，掌心被棱角划开一道口子。海水裹着泥沙冲进鼻腔，呛得喉头一甜。脚底踩空的瞬间，我反手将锈剑横咬口中，左手猛地拽紧身边人的手腕——慕容雪的手冰凉，指尖微微抽搐，却还死死扣着我的袖角。
头顶岩层轰然塌陷，水流倒卷如巨兽吸气，把我们从洞窟里生生扯出。耳畔尽是崩裂声与水啸，身体像断线木偶般被甩向海面。我在翻腾中扭身，用后背撞上一块凸起礁石，借力滑入浅滩，膝盖磕在硬沙上，几乎跪倒。
她靠在我臂弯里，喘得厉害，银发贴着脸颊湿漉漉地垂着。我没松手，指节仍紧扣她腕骨，生怕这一松，她又会沉下去，再不见天日。
风停了。
浪也静了。
可海中央裂开一道深渊，黑得不见底。漩涡缓缓旋转，像是某种巨物睁开了眼。而在那漩涡正中，一口巨剑悬于水中，通体漆黑，长逾十丈，剑脊笔直如裁，竟不随波摇动。它就那样浮着，离水面三尺，仿佛有无形之物托举。
我看不清剑柄纹路，只觉那剑身深处藏着东西，压得人胸口发闷。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眯眼细看，忽然一怔。
五岳叠嶂、漠北孤峰、南宫飞檐、慕容双铃、西陲鹰旗、刀门环首、铁骑长枪——七枚徽记依次刻于剑脊两侧，幽光流转，如同活物呼吸。那些图腾我曾在古卷残页上见过，皆为七极势力旧印。此刻竟齐聚于此，嵌在一柄剑上。
这不是兵器。
是契约。
“七极……都签了契。”身旁传来一声低语。慕容雪撑着我肩膀坐直了些，目光死死盯着那剑，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这剑不是谁造的……是他们一起献祭出来的。”
我喉咙干涩，没应声。眉心血痣还在灼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方才双修三周天耗尽真气，眼下连握剑的手都在抖，可那柄天剑，却让我本能地想拔剑。
它不该在这儿。
也不该现世。
“它是我的！”
一声嘶吼撕破死寂。
右侧水面炸开，一人破浪而出，月白锦袍早已破烂不堪，左臂机械装置喷着蒸汽，右手链刃如毒蛇吐信，直射天剑剑柄。南宫烨半边脸上全是血，右眼瞳孔涣散，显然刚受重创，可他不管不顾，整个人扑向空中，嘴里还在吼：“三百年前欠我的，今日该还了！”
链刃触到剑身那一瞬，火光乍现。
不是碰撞，更像是烧了起来。金属熔化的焦臭味扑面而来，链刃寸寸断裂，碎片四溅。南宫烨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右眼突然爆裂，鲜血混着黑液喷出。一股无形之力将他狠狠掼回海中，砸起巨大浪花，又缓缓浮起，只剩左眼还能转动，死死盯着那剑。
天剑震了一震。
七枚徽记同时亮起，光芒一闪即逝，像是回应了什么。随后一切归于沉寂，连漩涡都慢了下来。
我扶着慕容雪往后退了半步，将她护在身后。锈剑从口中取下，插进沙地稳住身形。双腿还在麻，经脉空荡荡的，提不起多少劲，但我知道，只要那剑还在，谁靠近都是死。
南宫烨挣扎着爬上海礁，机械臂冒出黑烟，右眼窝一片血肉模糊。他用手背抹了把脸，沾了一手红黑混合的污迹，嘴角却咧开，笑得像个疯子。
“你们懂什么……”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这不是锁链……是命轮。它选了我，从出生那天就定了……我是前朝最后的血脉，它必须认我！”
我没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伤口还在流血，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沙地上洇成一小片暗红。我忽然想起洞中石壁那句小字：“双血脉同修《无相功》”。那时以为是解法，现在才明白——或许根本不是救人之法，而是开启这东西的钥匙。
慕容雪察觉我的异样，轻轻碰了下我手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盯着天剑，声音压得很低，“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俩活到现在。”
她没答，只是慢慢抬手，抚上自己后颈。那里剑纹隐现，虽不再蔓延，却仍有热度。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清冷如雪原初晨。
“它不是要杀人。”她说，“它在等。”
“等什么？”
“等两个血脉同时触碰它。”她看向我，“就像刚才洞里那样。”
我心头一沉。
若真是如此，那我们非但没破解危机，反而成了引它苏醒的人。
南宫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里咳出带血的黑沫。他撑着礁石站起来，机械臂关节发出刺耳摩擦声，整条左臂都在颤。可他还是一步步往浅水区走，眼睛死死盯着天剑，像是宁可死也要摸到它。
“你们逃不掉的。”他一边走一边笑，“天下大势早定，沈氏断根，慕容绝嗣，南宫重登九五……这才是局终之象。你们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残子，活着，也只是为了这一刻铺路。”
我冷笑一声，终于开口：“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不是执棋人，你跟我们一样，是被人推上来祭剑的。”
他脚步一顿。
“你父亲不是被慕容垂所杀。”我看着他，“他是死在这剑下的，对不对？当年七极立约，必有牺牲。你南宫家献出了第一任主人，所以才有今日令牌权柄。你以为你在复辟？其实你只是在走完最后一程。”
他脸色变了。
“不信？”我抬手指向剑脊南宫徽记，“你看那图腾底下，有一道裂痕。那是血契印记，只有主脉断绝才会显现。你爹当年，就是祭品之一。”
他浑身一震，踉跄后退半步，脚下打滑，跌坐在水中。
我没再看他，转而望向天剑。风不知何时起了，吹得衣摆猎猎作响。海面低鸣不止，漩涡又开始缓缓加速。那剑依旧不动，可我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沉睡。
是在苏醒。
慕容雪忽然抓紧我的手臂：“怀舟。”
“嗯。”
“如果它非要双血脉才能启动……那你能不能做到一件事？”
“你说。”
“别让它选他。”
我点头，握紧了锈剑。
南宫烨从水里爬起，只剩一只眼的脸扭曲至极，嘴里发出咯咯怪笑：“好啊……好啊！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握住它的！”
他猛然扯断左臂残破机械，露出内里一根乌黑金属桩，尖端刻满符文。他嘶吼着将那桩体狠狠扎进自己胸口，鲜血喷涌而出，顺着符文沟槽流入海底。
海水骤然变色。
一道血线直连天剑底部。
那剑，轻轻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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