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韫的话像一枚淬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林夕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之下。那句“把你那些教科书里的分析收起来”，无异于一种粗暴的否定，否定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否定了她用来理解世界、也保护自己的全部武器。
诊所里的空气仿佛被抽成了真空，稠密得令人呼吸困难。桌上那份精致的甜点，此刻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象征着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关心”。
林夕感到一种罕见的、尖锐的恼怒。并非全然因为他的冒犯，更因为那种被一个年轻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如此轻易看穿、甚至居高临下评判的……失控感。她才是那个应该掌控局面的人，不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披上专业冷静的外衣。然而，当她迎上他那双眼睛时，却发现那里面燃烧的偏执之下，竟藏着一丝近乎脆弱的、孤注一掷的恳求。
这种复杂的矛盾性，让她准备好的所有冷硬措辞，莫名地卡在了喉咙里。
“周先生，”她的声音比预想中要沙哑一些，“基于你目前的状态，我认为我们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沟通。你的认知与现实出现了明显的偏差……”
“偏差？”他低低地重复，忽然绕过桌子，向她逼近。
林夕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在了冰冷的档案柜上，退无可退。他年轻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是如此具体，混合着高级羊毛织物和冷冽须后水的味道，强烈地侵占了她的安全距离。
他没有碰她，只是用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柜子上，将她困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这个姿态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掌控欲，与他年轻的面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反差。
“那这个呢？也是偏差吗？”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几乎要烙在她的皮肤上，“你告诉我，一个人要如何在从未见过的情况下，‘偏差’出别人耳后一个芝麻大小的胎记形状？”
他的呼吸温热，拂过她的耳廓，激起一阵战栗。林夕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暧昧，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恐慌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被唤醒的熟悉感。
这个距离，这个姿态，这种混合着强势与某种绝望的气息……仿佛触动了记忆深潭里某根早已锈蚀的弦，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嗡鸣。
她猛地偏开头，避开他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视线。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看着我。”他命令道，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却又奇异地夹杂着一丝恳求，像一只固执地要求确认主人是否还在身边的大型犬，只不过这只犬类的獠牙过于锋利。
林夕被迫重新转回头，对上他的眼睛。如此近的距离，她能看到他瞳孔深处细微的纹路，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偏执、痛苦、漫长的等待，以及一种让她心惊的、几乎要将她也一同焚尽的炽热。
“我不是来寻求治疗的，林医生。”他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是来认领我的答案的。七年，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那个答案。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偏差’？”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巨大的重量，压得林夕几乎喘不过气。那不是一个妄想症患者的疯话，那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灵魂，发出的嘶哑质询。
理性的高墙在这质询面前，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是啊，如何解释？那个胎记，如何解释？
难道真的存在另一种超越她所有认知的可能性？
见她眼神闪烁，长久地沉默，周时韫眼底那点微弱的光亮似乎又黯淡了几分。他缓缓直起身，收回了困住她的手臂，那股强大的压迫感骤然撤离，留下一种莫名的空虚感。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
“还是说，”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幽远，“你需要更多证据？”
他没有再等她回答，也没有再看那份被拒绝的甜点，只是转身，像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
林夕沿着档案柜缓缓滑坐到地上，双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她抬手按住自己仍在剧烈跳动的心口，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又一次抚向自己耳后那个小小的印记。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这一次，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恐慌。
还有一种……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仿佛有什么被封印的东西，在他一次次偏执的叩问和那双年轻却盛满痛楚的眼睛注视下，正试图挣扎着，从黑暗的海底浮上来。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周时韫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困扰的谜题。
他本身，就是一把钥匙。
一把可能开启她内心深渊之锁的、危险而关键的钥匙。
而更让她感到慌乱的是，在理智疯狂拉响警报的同时，她的潜意识深处，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正在背离理智，隐隐地……想要向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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