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试图驱散一夜的阴霾。林夕醒来时，头脑像是裹着一层厚重的棉絮，太阳穴隐隐作痛。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念头和感官碎片，在日光下显得如此荒谬而不真实。
她刻意忽略了抽屉底层那张冰冷的名片，用近乎严苛的日常流程将自己重新包裹：一杯黑咖啡，一段舒缓的冥想音乐，浏览最新的心理学期刊摘要。她需要秩序，需要理性，需要将自己重新锚定在“林夕心理师”这个稳固的身份上。
小圆来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林医生，你还好吗？昨天那个……”
“我没事。”林夕打断她，露出一个比平时略显苍白但足够专业的微笑，“一位情绪比较激动的潜在来访者而已，已经处理好了。”她轻描淡写，将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归入档案，贴上“已处理”的标签。
整个上午，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案头工作，修改报告，接听预约电话。她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平时更加高效，仿佛要用这种过度的正常来证明什么。
然而，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咨询的间隙，她会不自觉地走到窗边，目光向下扫视街角，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警惕什么。当走廊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时，她的背脊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像一道无声的涟漪，持续扩散，扰动着她的平静。
下午的第一位来访者是一位深受焦虑困扰的年轻女孩。女孩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对未来的恐惧，对人际关系的无所适从。
林夕像往常一样倾听着，点头，偶尔给出简洁的引导。但今天，女孩的某些词汇像细针一样刺入她的意识。
“……就好像我不是我自己了，像个旁观者……”“……有时候会觉得记忆很模糊，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
每一个词，都像是对她内心隐秘恐惧的遥远呼应。林夕发现自己走神了，她看着女孩开合的嘴唇，思绪却飘向了那个关于DID的章节，飘向了“艾拉”这个她为自己小说设定出的名字。
她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她瞬间回神。她为自己的不专业感到一丝羞愧，迅速调整状态，将注意力拉回女孩身上。
送走女孩后，林夕感到一阵精疲力竭。那种疲惫并非来自体力，而是源于内心持续不断的自我审视和压抑。
就在她准备为自己再续一杯咖啡时，诊所的门被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预告，他就那样突兀地再次出现。
周时韫。
他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高领毛衣外是一件深色的飞行员夹克，少了几分昨日的正式冷厉，多了几分年轻的锐气，但那股子沉郁和偏执却丝毫未减。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上面印着城里一家以精致和昂贵著称的甜品店的Logo。
他的目光依旧直接地落在林夕身上，像是早已锁定目标的扫描仪。
小圆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出现在阳光下的幽灵。
林夕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再次出现，而且是以这样一种……看似平常却更加令人不安的方式。
“周先生。”她先开口，声音尽力维持着平稳，试图夺回一丝主导权，“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周时韫像是没听到她的逐客令，径直走到接待桌前，将纸袋放在桌上，推向她这边。他的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位老朋友。
“你昨晚没睡好。”他陈述道，目光在她眼底淡淡的青灰色上停留了一瞬，语气笃定，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年下者不该有的洞察力。“黑咖啡喝太多对胃不好。这个给你。”
那是一种混合着关心与命令的语气，强势地侵入她的边界。
林夕感到一阵荒谬的火气上涌。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熟稔的语气对她说话？凭什么断定她的状态？又凭什么送来这种……近乎幼稚却又精准的“礼物”？
“我不需要。”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甚至刻意向后退了半步，拉远距离，重申她的边界感。“周先生，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如果你再……”
“你不是她。”
他突然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空气中。
林夕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眼神里那种疯狂的灼热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是研究般的审视，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不会像你这样，”他微微偏头，像是在对比两个截然不同的标本，“试图用礼貌和规则把自己藏起来。她不会害怕。也不会……”他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肩线和戒备的姿态，“……拒绝得这么犹豫。”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剥开她努力维持的professional外壳，直刺内里。
他说她“犹豫”。
林夕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但更深处的，是一种被看穿的心惊。他怎么能如此精准地捕捉到她内心那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真相的动摇和恐惧？
“你看我的眼神，带着分析，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最终吐出一个，“……怜悯。”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但她不会。她看我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一件工具，没有区别。绝对冷静，绝对……平等。”
他向前倾身，手撑在桌面上，年轻的身体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住她。
“所以，林医生，”他压低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气息，“把你那些教科书里的分析暂时收起来。告诉我，那个‘她’，到底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空气凝固了。薰衣草的香气彻底失效，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冷冽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和他话语中带来的、几乎令人冻结的寒意。
林夕看着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四五岁、却显得如此老练而固执的男人。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一场可以靠回避和理论赢得的对峙。
他不是她的病人。
他是她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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