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凉意，卡尔莫拉镇的河堤上站着一群人。
河水看上去很平静，水面漂着几片枯叶，但岸边的泥地却被一圈凌乱的脚印围住——凌乱到根本分不清是谁的，又突然断在半米开外的空气里，仿佛留下脚印的人，忽然被从地面抹掉。
“胡安是第一个发现的。”镇警官卡洛斯压低嗓音，对蹲在河岸边的亚历杭德罗说，“他半夜听到有人呼喊，以为是醉鬼落水，结果跑出来一看，就只见这些脚印……还有一块湿漉漉的布。”
卡洛斯指着不远处的岩石——那是一块沾了泥的白布，上面有斑驳的暗色污渍。看上去像是血，但颜色已经变得发黑。
亚历杭德罗没有去碰，而是微微蹲下，视线停留在那些突然消失的脚印上。泥土的湿度说明这些印记至多形成在五六个小时之前，可脚印的深浅并不一致，大多数像是赤脚踩下去的，但有两个印迹很浅，形状细长，不像人。
“也许是两个人？”卡洛斯猜测。
“不。”亚历杭德罗的声音很低，“另一种印迹，不属于人类。”
卡洛斯皱起了眉，但还没追问，河对岸传来教堂的钟声——那口多年来从未敲响的小钟忽然被一连三声震动。
镇民抬起头，脸色微变。这里所有人都知道，那口钟用于葬礼，且自从十五年前一场集体溺亡之后，便再没被触动过。
教堂。
大门已经敞开，老神父米格尔站在祭坛前，神情格外凝重。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蜷缩在第一排长椅上，双手捂着脸抽泣。
“她是失踪者的妻子。”米格尔对亚历杭德罗说，“胡安的表兄，昨晚从河对岸回来……然后就没再出现。”
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她说，看见丈夫最后一次是在傍晚，他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像金币一样的东西，说要去换点酒喝；可那东西掉进了河里，他就走了过去——之后她只听到水声变得很急，却看不见人影。
亚历杭德罗的心口微微一紧，银币冰凉的触感像是又浮现在指尖。他缓缓走到窗边，望向雾蒙蒙的河流。
如果这枚银币和失踪案有关，那么它来到自己手里……绝不可能只是偶然。
夜深了。小镇又一次安静得只剩落叶声。
亚历杭德罗独自推开教堂后的木门，穿过一片荒废的菜园。他手里握着那枚银币，试图倾听它带来的耳鸣和低语。
他早已习惯这种“讯息”的降临——有时是片断的画面，有时是陌生的语句；它们只在深夜、独处、无光的时候出现。
这一次，他的耳边浮现的是急促的呼吸声，泥泞中有人挣扎的闷响。
下一秒，银币的冷光延伸出一幕场景：
昏暗的地下空间，墙壁潮湿，角落里堆放着发霉的麻袋。一个蒙眼的男人蜷缩在地，被什么东西拖动，沿着石阶消失在更深处。
短短几秒，画面陡然破碎，化为一声低沉、不可辨识的咒语。
亚历杭德罗猛地睁开眼，却惊觉四周的雾气比方才更浓——浓到遮住脚下的路。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雾。
他循着直觉往山脚的旧仓库走去，那是多年前的谷粮储备地，如今只剩腐烂的木架和空桶。厚重的铁门半掩着，散发出湿腐的气味。刚踏进去，一股寒意便沿着脊背爬上来。
仓库中央，地面上刻着一个陈旧的圆形符号——外圈是类似文字的痕迹，中圈由奇怪的扭曲线条组成，里圈却是一片空白。
那空白，恰好能嵌下一枚银币。
“我就知道，会有人把它带回来。”
声音从黑暗中传出，低沉而沙哑。一个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昨夜在磨坊出现的灰袍人。只是这一次，他手中握着一根形貌古怪的短杖，杖端嵌着兽骨与金属，空气似乎都在它周围微微扭曲。
“你们……”亚历杭德罗眯起眼，“在找这个东西做什么？”
灰袍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地上的符号：“你不该插手——它的力量会要了你的命。交出来，我可以让你走。”
亚历杭德罗缓缓后退，将银币握紧在掌心：“如果我不交呢？”
灰袍人的眼睛在兜帽下闪着幽光，像是一对潜伏的野兽。
他缓步向前，短杖在空气中划过，符号的外圈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那一瞬，仓库的温度骤降，墙壁渗出如血般的水迹。
“这地方埋葬过什么？”亚历杭德罗的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什么’，而是‘谁’。”灰袍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长眠于此的——曾经握有另一枚银币。”
还没等他说完，仓库外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哀嚎，像是风声，却又带着湿润的喘息。紧接着，木门被猛地拍开，一片漆黑从外面涌入——那是种无法形容的黑，比夜色更深，比雾更沉，裹着莫名的黏稠感。
灰袍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迅速抬起短杖，将红光推向那片浓黑。空气中传来尖锐、几乎直透骨髓的声响，黑雾像被烧灼般翻涌退去，却在下一秒重新凝聚。
亚历杭德罗趁机向后退，但银币在掌中传来滚烫的灼感，几乎要烫穿皮肤——那股热量并不是痛，而是一种急切的推动、指引……指向仓库另一扇早被木板封死的小门。
他抬起眼，瞥见那木板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
仓库里，灰袍人与那团黑影僵持不下，短杖散发的红光与雾气纠缠，像是随时都会爆裂。亚历杭德罗深吸一口气，冲向那扇木门，用肩膀将其撞开。
门背后是一条狭窄的石阶，向地下延伸。那微弱的光来自底部——黄色的，像烛火，却并不稳定。
他顺着石阶往下，感到空气越发潮湿，墙壁触手冰凉，仿佛渗着地下河的水汽。走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抵达底部。
那是一间极小的石室，中央立着一座破损的石棺。棺盖裂开一个口子，里面空无一物，只在棺底，静静躺着另一枚……形制完全相同的银币。
烛火在这一刻猛地闪灭，整个石室陷入黑暗——
而亚历杭德罗的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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