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山那边吹来，带着薄雾和泥土的气息。
深秋的午后，卡尔莫拉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连杂货铺老门口那只总蹲着的灰猫也不见了踪影。教堂的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余下铁舌在风里轻碰，发出一声又一声钝响。
亚历杭德罗站在石板路的尽头，手里提着一只破旧的皮箱。那箱子已经褪了色，皮面上裂开细小的纹路，像一张年老者的手背。他的外套比季节看起来更厚，领口竖起，将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抵达小镇的，只是驿站的临时工回忆说，有个沉默的男人从清晨的雾里走出来，问能不能带他去教堂。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卡尔莫拉。
这里的冬天比周围的城镇早两个月到来，煤价高，粮食少，年轻人几乎都去了城市。这片土地唯一的存在感，来自那座古老教堂，和它背后陡峭的山崖。
教堂的门是关着的。亚历杭德罗站在台阶下，缓缓抬头望向十字架。那粗糙的木质十字架下，镶嵌着一块早已看不清文字的石碑，被岁月打磨得像是海边的鹅卵石。
他伸手敲了三下门。
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村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迟疑、警惕，仿佛在权衡是否该开门。最终，门还是被拉开了一道缝，露出一个布满皱纹的脸庞。是老神父米格尔，眉毛像结霜的刺，眼睛却还透着亮。
“你是……？”老神父的视线落在他脖颈间那枚暗沉的十字架上，神情微微一滞。
亚历杭德罗淡淡说：“只是路过，想找个地方祷告。”
老神父沉默几秒，还是让开身子。木门在背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只剩教堂里微弱的烛光摇曳。教堂比他记忆中更冷，石壁渗着潮气，空气里有陈旧书页和焚香混合的味道。
亚历杭德罗走到长椅前，缓缓跪下。祷告的姿势是那样熟练，像是一种多年形成的习惯。但在他低声念诵时，眼睛并未闭上——视线在祭坛上方那幅古画与天花板之间来回掠过。
古画描绘着一个被锁链缠绕的天使，翅膀折断，血从羽毛间渗出。原本的金色颜料已经黯淡，唯有天使手中握着的一物还透着冷光——那是一枚小巧的银币。
这一瞬间，他的呼吸微微放缓。
“奇怪么？”老神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仿佛看穿了他的目光，“这幅画，从我来的时候就挂在那里。可没人能说清它从哪儿来的。”
亚历杭德罗没有转身，只淡淡说：“银币的细节画得很精确。”
“也许吧。”老神父顿了顿，“你看上去不像只是路过。”
男人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傍晚，雾气从河谷里涌上来，笼罩了整个小镇。小酒馆的灯在雾里显得朦胧，偶尔传来几声乒乓桌球的撞击声。亚历杭德罗坐在角落，面前的酒杯一口没动。他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在等一条消息。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抬起了眼。
进来的是个高瘦的年轻人，外套袖口磨损，肩膀上挂着一只褪色的帆布包。他看见亚历杭德罗，立刻走了过来，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句：“那东西找到了，在河边一公里的老磨坊。”
亚历杭德罗微微点头，没有多问。年轻人像是怕被人听见，转身就走。就连酒馆老板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
夜色渐沉，雾变得更浓。一串昏黄的路灯延伸到磨坊外，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河水在下面急促地拍打着木桩，发出沉闷的响声。
磨坊早就废弃了，门板歪斜吊着，窗户碎裂，外墙生满青苔。亚历杭德罗推开门，空气里是霉和腐木的气味。月光透过破口斜斜地照进来，映在屋内的一处——那是一张残破的木桌。桌上放着一只包裹严实的布袋，表面还带着湿痕。
他走过去，伸手打开。布层层剥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枚冰冷的银币。
灯光并没有照到它，可它却散发着属于金属的幽光。银币表面刻着诡异且陌生的符号，那种线条既像古拉丁字母，又仿佛某种宗教的禁忌纹路。亚历杭德罗凝视它，指尖刚碰到边缘，一阵尖锐的耳鸣猛然涌入脑海。
画面闪现——
教堂的钟在烈火中融化，成群的人跪倒在地，面庞被黑雾吞没；而在废墟中央，有个模糊的身影捏着银币，低语着听不清的咒语。
下一秒，他猛地松开手，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
“有人在找你。”
声音从背后传来，缓慢、沙哑，像夜风掠过废旧铁皮屋。亚历杭德罗猛然转身，却看到一个全身裹在灰袍中的陌生人。对方的脸被阴影掩去，只有下巴的胡渣和冰冷的笑意透出来。
“银币本不该落在你手里。”灰袍人低声说，“交出来，也许你还能平安离开这个地方。”
亚历杭德罗盯着他，不语。外面的河水声，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力量压下，只剩自己心脏在胸腔的鼓动。
灰袍人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要从怀里掏出什么——
就在这时，磨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有人惊慌的呼喊：“河堤那边，有人失踪了！又是没留下脚印——”
灰袍人的动作顿了半秒。亚历杭德罗早已退到一旁，顺势将银币滑入口袋，再次抬眼时，那灰袍人已经消失在磨坊门口的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回到教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神父正在点灯，看见他进门，只是淡淡问：“你找到了什么？”
亚历杭德罗没有回答，只将滴水的雨衣挂起。他走向祭坛，低声念了一句祷文。
烛火摇曳间，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古画上的银币。
那一刻，他心中清楚——自己回来的理由，从来不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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