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内的檀香已燃至中段，灰烬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积成薄薄一层。
嘉靖按无咎的指引，重新盘膝坐回丹炉前的蒲团上。
明黄色道袍的下摆被他下意识抚平，指尖仍残留着方才触碰灵气时的温润触感。
那触感像一粒种子，在他心底催生出几分期待，却又裹着层挥之不去的疑虑。
无咎站在他身侧三尺外，手中捏着个简易的聚灵诀。
这是洗髓境修士最基础的术法，能轻微聚拢周遭的灵气，让初学者更容易感应。
他看着嘉靖紧绷的肩线，便知这位帝王虽已应允修炼，却仍未完全放下戒备。
“陛下，感应灵气需先静心。”
无咎的声音放得极缓，带着灵力特有的沉稳，像温水漫过石滩。
“您常年打坐斋醮，本就有静坐的底子，只需摒弃求证之心，莫急着寻气，反而更容易感知。”
嘉靖闭着眼，耳中却听得分明。
他这辈子打坐无数次，要么是为了诵经祈福，要么是为了配合道士引气。
每次都抱着求长生的功利心，从未有过“摒弃求证”的说法。
可想起昨日空中悬浮的经络图，还有指尖那真实的灵气触感，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试着放松紧绷的眉心。
殿内只剩丹炉中药汁翻滚的声音，还有自己绵长的呼吸。
嘉靖按照无咎教的法子，将意念沉到丹田处。
那是个模糊的位置，之前服用丹药时，太医总说药力聚于丹田，可他从未真正感受过丹田的存在。
一炷香的时间悄然过去。
嘉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除了指尖偶尔泛起的凉意，丹田处毫无动静，周遭也没有所谓的灵气。
既没有风的流动感，也没有温热的触感，和他往常打坐时的感觉别无二致。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为何朕什么都感觉不到？莫不是你这法子……”
话未说完，便被无咎轻轻打断：“陛下莫急。”
“您体内积了数十年的丹药杂质，那些杂质像层厚茧，裹住了您的经脉，灵气难入。”
“方才那聚灵诀只是铺垫，需贫道以灵力为引，帮您破开这层‘茧’。”
嘉靖的脸色微沉。
他早就知道常年服用丹药伤体，太医也劝过他丹药宜减，可他为了长生，始终没肯停。
如今被无咎点破杂质裹脉，倒让他想起夜里被头痛折磨时，胸口那股闷胀的滞涩感。
原来那些都是杂质在作祟。
“你要如何做？”
他压下心头的涩意，语气恢复了平静。
无咎上前半步，停在嘉靖身侧：“贫道会以指尖渡入一缕灵力，顺着您的手少阳经汇入丹田。”
“过程中或许会有轻微的酸胀感，陛下只需守住心神，莫要抗拒便可。”
嘉靖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
这一次，他的注意力格外集中，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生怕错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下一瞬，右手手腕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是无咎的指尖抵在了他的腕脉上。
紧接着，一缕温和的灵力顺着腕脉缓缓涌入。
不像之前眉心处那般清冽，反而带着股恰到好处的暖意，像春日里融化的雪水，顺着经脉缓缓流淌。
“跟着这股暖意走。”
无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意念随灵力动，莫要强行牵引。”
嘉靖依言而行，将意念附在那缕暖意上。
他能清晰地“看见”那缕灵力的轨迹。
从腕脉往上，绕过手肘，沿着手臂内侧的经脉，一点点往丹田方向挪动。
途中遇到几处滞涩的地方，灵力便会轻轻“撞”上去，每撞一次，他便觉得那处经脉泛起轻微的酸胀，像是有细针在轻轻挑动。
“那些滞涩处，便是丹药杂质堆积的地方。”
无咎的声音适时响起：“灵力正在慢慢冲散它们，陛下忍一忍。”
嘉靖咬着牙，没出声。
他这辈子锦衣玉食，从未受过这等细微的苦楚，可一想到这些杂质是阻碍他修仙的拦路虎，便硬生生扛了下来。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缕灵力终于绕过重重阻碍，汇入了丹田。
就在灵力触及丹田的刹那，嘉靖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丹田处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温玉，一股暖流瞬间扩散开来，顺着四肢百骸蔓延，之前经脉处的酸胀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连每个毛孔都透着放松。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空气中，有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浮动。
那些光点无色无味，却带着和无咎渡入体内的灵力相似的气息，轻轻撞在他的皮肤上，像是在寻找入口。
“这……这便是灵气？”
嘉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惊喜。
他活了五十六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那些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此刻就真实地环绕在他身边。
无咎收回指尖，看着嘉靖眼中的光芒，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正是。”
“陛下如今已能初步感应灵气，这便是引气入体的第一步。”
“往后每日静坐半个时辰，试着引导这些灵气入体，慢慢冲散体内的杂质，假以时日，便能正式迈入洗髓境。”
嘉靖没有接话，而是重新闭上眼，专注地感受着那些浮动的灵气。
他试着用意念去牵引那些光点，可刚一用力，那些光点便像受惊的鸟儿般散开，再也不肯靠近。
“莫要用力。”
无咎轻声提醒：“灵气至柔，需以意引，而非以力拽。”
“就像您平日里诵经，只需专注，不必强求。”
嘉靖依言放松意念，不再刻意牵引。
果然，那些灵气光点又慢慢聚拢过来，轻轻贴在他的皮肤上，有几缕甚至顺着毛孔钻了进来，在体内化作细微的暖流，让他浑身舒畅。
他就这般静坐着，感受着灵气在体内的流动，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便过去了。
直到丹炉里的药汁噗地一声溅出火星，嘉靖才猛然回神。
他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因熬夜斋醮积攒的疲惫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眼神都比往常亮了几分，看向无咎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切的信任。
“方才那半个时辰，竟比朕睡上三个时辰还要解乏。”
嘉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之前偶尔发作的腕痛也没了踪影。
“这修仙之法，果然比那些丹药管用。”
这话里带着几分感慨，还有几分对过去的悔意。
他若是早几年遇到无咎，何至于让丹药杂质伤了身体？
无咎没有接话，只是躬身行礼：“陛下天赋异禀，初次感应便能引灵气入体，已是难得。”
“往后只需循序渐进，修炼之事自会水到渠成。”
嘉靖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丹炉上。
之前他视这丹炉为求长生的希望，此刻再看，却觉得炉子里的药汁，不过是些无用的草木罢了。
比起能真正引气入体的修仙之法，这些丹药又算得了什么？
他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那些年骗他的道士，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修仙。”
“他们只会用丹药糊弄他，却从未有人像无咎这样，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灵气的存在。
“今日便先到这里吧。”
嘉靖转身看向无咎，语气比之前温和了几分。
“吕芳已在殿外候着，朕让他给你安排住处，就在西苑偏殿，离这里近，往后修炼也方便。”
“谢陛下。”无咎躬身应下。
嘉靖又叮嘱了几句明日此时再来指导，才转身走向殿门。
推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天光洒进来，落在他明黄色的道袍上，竟让他觉得比往常多了几分暖意。
或许，这便是灵气入体带来的变化。
看着嘉靖离去的背影，无咎暗自松了口气。
引气入体是修仙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嘉靖能成功感应灵气，不仅意味着他对修仙的信任加深，也为后续传授功法、绑定国运打下了基础。
殿内的檀香仍在燃烧，丹炉里的药汁还在作响，此地，不再是炼制无用丹药的地方，而是嘉靖踏上修仙之路的起点。
而他自己，也终于在这大明嘉靖年间，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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