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茶香引仙踪，夜半来客不速之约
十六年光阴在茧子的温养中不过白驹过隙。
当林道再次盘坐于武夷山天心岩的大红袍母株下时，掌心贴着粗糙的岩茶树皮，能清晰感知到根系在岩缝间舒展的脉动——这株三百年树龄的母株，今秋的芽苞比往年来得更沉，每一片未展的叶尖都凝着星点月华，像要把天地精华都熬成一滴灵露。
他闭着眼，任山间晨雾般的元气顺着七窍往体内钻。
小世界里的星图正在缓缓转动，第八颗星辰的光尾扫过心海时，竟带出丝甜意——那是母株生机与茧子力量交融的馈赠。
林道嘴角微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茧子。
如今这混沌色的茧已褪去紫芒，摸起来像块温玉，裂缝里渗出的金纹如活物般游走，倒像在替他数着母株成熟的时辰。
变故起于一缕若有若无的苦香。
那香气混在晨雾里钻进食道，林道的眉峰瞬间拧成川字。
武夷山的茶香他闭着眼都能分辨：母株的岩韵是清冽里裹着蜜，野茶的香偏锋带涩，可这缕...分明是草药熬到将焦未焦时的苦，还混着点血锈味。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前七世在苗疆被蛊师追杀时，那些养在陶瓮里的百毒散也是这股子腥苦——是有人刻意用草药味掩盖了气息。
林道没睁眼，指尖却悄然扣住腰间玉简。
这枚用母株枝桠炼的玉简是他新制的法器，表面刻着纪元录的推演纹，此刻被指腹压得泛出青芒。
他收敛全身气息，连小世界的星图都停了转动，整个人像块沉在深潭底的石头——来者若想探他虚实，至少得先掀翻这潭水。
脚步声就是这时传来的。
不是寻常人踏叶的碎响，倒像春蚕食叶，沙沙声里藏着极规律的停顿。
林道耳力本就异于常人，此刻连对方鞋跟碾过松针的脆响都听得真——三长两短，三长两短，暗合着他小世界星图转动的节奏。
他睫毛颤了颤，终于睁眼。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山径尽头立着道白影。
那道人穿月白道袍，腰间系着条青竹纹丝绦，发簪是截半透明的玉竹，最奇的是他左手握着株草——七片心形绿叶托着朵银花，每片叶子上都凝着露珠，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有人把星河揉碎了撒在草叶上。
林道瞳孔微缩，认出那是药王谷的镇谷草“星露”，传说能续断脉、活死肌，寻常弟子连见都见不着。
“无量寿佛。”道人开口，声音像敲在玉磐上，清越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沉，“林小友好定力，贫道在山外转了三圈，竟没惊着你。”
林道没接话，目光扫过对方道袍下摆——那处沾着点暗褐色的痕迹，凑近了能闻见血锈味。
他心里一沉：药王谷向来只问病不问杀，这道人身上的血气...怕不是替人治过伤，就是刚动过手。
道人却似没察觉他的审视，举了举手中星露：“小友可知这草为何叫星露？”不等回答，他自己笑了，“因它要沾够三百六十五夜的星子，才能催开这朵银花。就像小友守的这株母株，要等芽苞里的灵露凝够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摘来泡茶。”
林道喉结动了动。
他守这母株三月，连芽苞何时鼓胀、何时凝露都记在小世界星图里，可眼前这道人竟能说得分毫不差——看来对方不是偶然路过。
他暗中运转纪元录，小世界的星图重新转动，有三颗星辰突然亮得刺眼，那是推演到危险时的征兆。
道人却在这时往前踏了半步。
他这一步看似平常，林道却觉有股无形的压力压在肩头，像被座小山轻轻抵着——这是先天高手的气机锁定。
他指尖在玉简上一按，青芒顺着袖口窜上手臂，小世界里的星图瞬间转成漩涡，那股压力竟被生生撕开道口子。
“好手段。”道人眼睛亮了，“难怪能养出这等茧子。”他抬手指向林道腰间，“贫道应妙，药王谷第二十七代传人。”
林道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山涧里：“应前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应妙没直接回答，目光越过他，落在母株那几枚鼓胀的芽苞上。
月光正穿过叶缝，在芽苞上投下银斑，倒像那些芽苞自己在发光。
他嘴角慢慢勾起来，星露草上的银花突然颤了颤，草叶上的露珠“啪嗒”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溅出个小坑。
林道盯着那坑，心里的警铃大响。
他能感觉到，应妙虽未动杀意，周身却缠着层若有若无的药气，像张看不见的网正慢慢收拢。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应妙身上的药香扑过来，这次林道闻得真——那苦里竟混着点甜，像极了母株灵露发酵的味道。
两人就这么隔着三步远对视。
应妙的道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星露草的银花在他掌心轻轻摇晃；林道的指尖还扣着玉简，小世界的星图转得更快了，有两颗星辰的光尾已经缠在一起——那是推演到最危险的征兆。
不知过了多久，应妙突然笑了。
他的笑很淡，眼角却有细纹舒展，像春冰初融：“小友莫慌，贫道...不过是闻着茶香，寻了过来。”
山风卷着这句话钻进林道耳中。
他望着应妙眼中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前八世那些深夜叩门的客——他们也总说“闻香而来”，可门后要么是淬毒的刀，要么是吃人的蛊。
此刻母株的芽苞又颤了颤，有一滴灵露正从叶尖慢慢坠下，在月光里拉出条银线。
林道没说话，只是将玉简扣得更紧了。
他能感觉到，今夜的山风里，除了茶香和药香，还飘着点别的什么——像是雨前的闷，又像是弦上的箭，就等某个时辰到了，“啪”地绷断。
应妙的笑意在月光下漫开，道袍袖口被山风掀起半寸，露出腕间一道暗红疤痕——像被某种带倒刺的利器划开后又强行愈合的痕迹。
他指尖轻叩星露草的花茎，银花上的露珠便顺着叶脉滚进掌心：“小友守这株母株八十一天，等的不就是芽尖那滴集天地菁华的灵露？贫道今日来，为的正是这茶。”
林道喉结动了动。
他守母株时曾用小世界星图推演过灵露凝聚的规律，连具体时辰都精确到丑时三刻，可眼前这人竟能说出“八十一天”这个数字——要知道，他为避人耳目，每日辰时三刻才会用茧子引动元气滋养母株，连武夷山的护林员都只当他是个爱茶的隐士。
“前辈好眼力。”林道声音平稳，指尖却在玉简上又加了三分力，青芒顺着掌纹爬上手背，“不知药王谷的镇谷草，与这岩茶有何关联？”
应妙的目光终于从母株上收回，落在林道腰间的茧子上：“星露草要沾星子，岩茶灵露要吸月华，本质都是借天地之气孕养灵物。”他屈指弹了弹星露草的叶片，草叶上的幽蓝光芒突然连成线，在两人之间织出张淡蓝色的光网，“就像小友这枚茧子，表面是混沌色，内里却藏着...轮回的纹路？”
林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曾用纪元录推演过茧子的来历，连第八世记忆里的古卷都翻遍了，只知这茧子能温养神魂、推演天机，却从未在任何典籍里见过“轮回纹路”的说法。
山风卷着应妙身上的药香扑来，这次他闻出那甜里还混着点檀香——是古刹里百年沉木燃烧后的余韵，和他前七世在终南山古寺里见过的香灰一个味道。
“前辈究竟是谁？”林道不再绕弯，小世界里的星图突然加速转动，第七颗星辰的光尾扫过心海时，竟带出丝刺痛——这是推演到重大隐秘时的征兆。
应妙却笑了：“药王谷旧人而已。”他往前走了半步，山风突然停了，道袍上的青竹纹像活了般游动起来，“不过小友上月在终南山采冰魄草，三日前在长白山寻千年冰蚕，五日前在敦煌莫高窟抄经时碰碎了半块唐砖...这些事，贫道倒记得清楚。”
林道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终南山采冰魄草是为给母亲温养先天道体，长白山寻冰蚕是要给父亲炼护体软甲，敦煌抄经更是他怕前八世记忆混乱，特意去古卷里找轮回线索——这些事他做得极隐秘，连父母都只知大概。
他望着应妙腕间的疤痕，突然想起前七世里，有位替皇室炼药的“九指圣手”，右手小指正是在炼“九转还魂丹”时被丹火灼断的。
“九指...前辈是九指先生？”林道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暗骂自己沉不住气。
应妙的手指在道袍上轻轻一叩，腕间的疤痕突然泛起金光：“小友好记性。”他的语气终于有了丝波动，“当年我替那位陛下炼药，被奸人所害，丹炉炸了，右手小指没了，半条命也搭进去。后来在苗疆养伤时，倒是听说过几桩轮回转世的奇事。”
林道只觉后颈发凉。
前七世里，“九指圣手”在丹炉爆炸后便销声匿迹，连最隐秘的古籍里都没再提过他的下落，没想到竟在这武夷山遇上了。
他正想再问，应妙却突然抬头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母株芽尖的灵露正闪着银光，眼看就要坠进他提前摆好的玉盏里。
“明日日出，茶成之时，也是劫起之刻。”应妙的声音突然低了，像在说给自己听，“灵露引动天地气机，那些藏在暗处的...该醒了。”
话音刚落，远处山林里骤然响起数道破空声。
林道耳力惊人，能分辨出至少五道气息——两道是先天高手的雄浑元气，一道带着腐臭的尸气，还有两道...像极了前七世里那些操控蛊虫的邪修。
他低头看了眼小世界的星图，原本运转有序的星辰此刻乱作一团，第八颗星辰的光尾竟出现了裂痕。
“前辈早已知晓？”林道握紧腰间的茧子，茧子表面的金纹突然窜上手臂，像在替他梳理混乱的元气。
应妙没有回答，反而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抛给林道：“这是‘百解丹’，能解天下百毒。”他又指了指自己腕间的疤痕，“当年丹炉爆炸时，我在炉底捡了块碎片，后来才发现那是...轮回茧的残片。小友这枚茧子，比当年那块完整得多。”
山林里的破空声越来越近，林道甚至能听见枝叶被气劲震断的脆响。
他望着应妙手中的星露草，突然发现草叶上的露珠不知何时全不见了，只剩下朵蔫了的银花。
应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星露草的露珠，本就是用来引动天地气机的。小友别怪贫道使诈，若不这样，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怎么肯出来？”
林道这才明白，应妙从一开始就在布局——用星露草的露珠引动灵露的气机，逼那些暗中窥视的敌人现身。
他握紧青瓷瓶，瓶身的凉意顺着掌心窜进小世界，星图的裂痕竟开始愈合。
这时，应妙突然转身走向山径，道袍下摆的血锈味被山风卷起来，混着母株的岩韵，倒像是某种暗号。
“明日日出，小友且看这灵露能引多少牛鬼蛇神。”应妙的声音飘进林道耳中，“对了，药王谷的老谷主最近总念叨‘有个会轮回的小友该来了’，等这劫过了...小友不妨去谷里坐坐。”
山径上的白影渐渐消失在晨雾里，林道望着东方泛起的金光，又看了看手中的青瓷瓶。
母株芽尖的灵露终于坠进玉盏，在晨光里折射出七彩光晕。
远处的破空声已经近在咫尺，他能听见为首那人的冷笑：“小娃娃，把灵露交出来，爷爷留你全尸！”
林道摸了摸腰间的茧子，茧子表面的金纹突然亮如白昼。
他低头看了眼玉盏里的灵露，又想起应妙最后那句话——药王谷的老谷主？
前八世里，他曾在一本残卷里见过“药王谷当代谷主善医道，通天地”的记载，难道
山林里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近前，林道深吸一口气，小世界的星图重新转动起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轮回里的孤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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