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的火光彻夜未熄。
宋雅站在城楼最高处，望着西南方向的夜空被映得通红，那里是西夏囤积粮草的最后据点——被青山剑宗弟子引燃的粮仓正在燃烧，火舌舔舐着云层，将散落的星子都染成了橘色。狄青踩着发烫的城砖走来，甲胄上的汗渍混着烟灰，在胸前洇出片深色的云。
“元帅，弟子们传回消息，灵州外围的三座粮寨全烧了。”他手里攥着半截烧焦的旗帜，上面的西夏狼纹已被火焰啃噬得只剩轮廓，“李元忠带着残兵往盐州跑了，咱们追不追？”
宋雅的目光掠过城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西夏士兵的黑色铠甲与宋军的青灰色战袍交叠在一起，被夜露浸得发亮，像片凝固的血泊。“不追。”她从箭袋里抽出支破甲箭，箭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盐州是片戈壁，咱们的粮草不够支撑长途奔袭，让他去。”
风里飘来草药的苦味。范雍正带着军医给伤兵包扎，城楼下的临时伤兵营里，呻吟声此起彼伏。有几个西夏降兵正在帮着熬药，陶罐里的药汁咕嘟作响，蒸汽中混着些说不清的酸涩——那是从西夏军营里搜来的“止痛草”，据说嚼碎了能麻痹神经。
“元帅，”范雍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过来，碗沿还沾着片药渣，“军医说这西夏草药真管用，比咱们的‘乌头’见效快。就是味道冲，跟马尿似的。”他说着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嵌着战场上的泥灰。
宋雅接过药碗，递到旁边个断了腿的西夏小兵嘴边。小兵怯生生地喝了口，眼睛顿时亮了——原本抽搐的脸渐渐舒展，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生硬的汉字：“谢……谢元帅。”
“都是打仗的，分什么你我。”宋雅放下碗，对范雍道，“让那莫把西夏的草药方子抄一份，传给各营军医。还有，降兵里有懂医术的，都调到伤兵营来，待遇跟咱们的军医一样。”
范雍刚应声，那莫就提着个药篓跑了过来，篓子里装着些叶片宽大的草药，根茎处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元帅！这是‘沙漠龙舌’，能治刀伤感染！”他跑得急，西夏式的头巾歪在一边，露出额头上的疤痕——那是野利遇乞打的四十军棍留下的，“末将带人在城外沙丘里挖的，够咱们用上一阵子。”
宋雅捻起片叶子，指尖传来黏腻的汁液感。“你怎么知道这药有用？”她问。
“末将小时候在戈壁放羊，被狼咬伤，就是靠这药活下来的。”那莫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远方，“那时候阿妈总说，草木比人有情义，只要你不糟践它，它就肯救你的命。”
城楼下忽然传来骚动。狄青提着个五花大绑的西夏兵上来，那兵穿着校尉的铠甲，嘴里塞着布，眼里却喷着火，拼命扭动着想要挣脱。“元帅，这小子在尸体堆里装死，想摸咱们的军械库，被弟兄们逮住了。”
宋雅示意亲兵解开他嘴里的布。“说吧，李元忠让你回来做什么？”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潭，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
那校尉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骂道：“妖女！你以为赢了灵州就了不起？我家大王已经请了吐蕃的‘雪山巫祝’，据说能呼风唤雨，到时候定要把你们这些宋人挫骨扬灰！”
“雪山巫祝？”宋雅挑眉，看向那莫，“你知道这人？”
那莫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是……是吐蕃最厉害的巫师，据说能驱使‘风砂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他忽然扑通跪下，“元帅！咱们快撤吧！那巫祝不是人，是恶鬼啊！”
城楼上的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连几个老兵都变了脸色。范雍皱着眉呵斥：“慌什么！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当年咱们在雁门关，什么妖术没见过？”话虽如此，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按在了刀柄上。
宋雅弯腰，盯着那西夏校尉的眼睛：“风砂兽是什么？”
校尉梗着脖子不说话，嘴角却勾起抹诡异的笑。狄青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佩刀上，眼里闪过杀气。宋雅却拦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青铜镜——那是丹阳子送的，背面刻着八卦符文。
“你不说也没关系。”她举起铜镜，月光透过镜面反射在校尉脸上，“这镜子能照出妖邪，要不要试试？”
校尉的脸色猛地变了，眼里的凶狠变成了恐惧，竟像见了鬼似的尖叫起来：“别照！别照！我说！风砂兽是……是用活人献祭养出来的沙怪，遇风就长，能吞掉整支军队！”
宋雅放下铜镜，指尖在镜背的符文上轻轻摩挲。她在现代见过太多装神弄鬼的把戏，知道所谓的“巫祝”“怪兽”，不过是利用了人们的恐惧。但她也清楚，这种迷信的力量，有时候比刀枪更可怕。
“把他带下去，好好看着。”她对亲兵道，然后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弟兄们！吐蕃的巫师再厉害，难道比铁鹞子还难对付？西夏的妖术再邪门，难道比八门金锁阵还难破？”
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当年在雁门关，他们说咱们的武器是妖术；野狐岭前，他们说铁鹞子无人能挡。”宋雅拔出长剑，剑尖直指西南方向，“可结果呢？妖术被咱们破了，铁鹞子被咱们灭了！现在不过是个吐蕃巫师，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狄青第一个喊起来，声音震得城砖都在颤，“跟着元帅，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不怕！不怕！”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呐喊，连那些西夏降兵都跟着喊起来，声浪冲破夜空，把远处的狼嚎都压了下去。那莫看着宋雅的背影，眼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敬佩，悄悄挺直了腰板。
宋雅收剑入鞘，对狄青道：“派十个最机灵的弟子，连夜去吐蕃边境，查清楚那雪山巫祝的底细。告诉他们，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慌，记下来就行。”
狄青领命而去，甲胄碰撞的声响在夜风中格外清晰。宋雅走到城楼边，望着西南方向的戈壁。那里的夜空依旧泛红，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东西正在酝酿。但她心里却很平静——穿越以来，她遇到的“不可能”还少吗？从特种兵到公主，从汴京到北境，哪一步不是在打破常规？
“元帅，天凉了，披上吧。”范雍递过件披风，上面还带着战场的硝烟味。
宋雅接过披上，风顿时被挡在了外面。她想起丹阳子临走前说的话：“万物皆有破绽，妖邪最怕人心。”此刻看着城楼下渐渐平静的伤兵营，看着那些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宋夏士兵，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人心齐，泰山移。就算真有什么风砂兽，她相信，只要这些人站在一起，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侦查弟子传回了消息：吐蕃的军队正在向盐州集结，旗帜上画着个狰狞的兽头，远远望去，像团移动的黑云。宋雅站在晨曦里，望着那团黑云，握紧了手中的青铜镜。
好戏，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仅有破甲箭和钩镰枪，还有身后这些来自不同阵营、却有着同样渴望和平的心。
这，才是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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