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托尔和他麾下的幸存者们,脸上残留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更多的,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
他们死死盯着温良,那目光混杂着看神迹与看怪物的错乱感。
力量、能量、法则……这些他们所熟知并赖以生存的基石,在那个男人面前,仿佛成了一套幼稚可笑的旧理论。
温良的状态同样糟糕。
将自己和队友的精神网络强行接入一个【原罪】级别的存在,这行为本身就等同于用血肉之躯去拥抱恒星。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晃,几欲栽倒。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牢牢锁定着沙漠中央的女神。
他赌对了。
“无”的对立面,不一定是“有”。
也可以是,“我们”。
死寂的灰色沙漠,在停滞了数秒后,开始了某种深刻的嬗变。
空气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正在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亘古的悲伤,以及一丝初生的……迷茫。
女神悬浮于空。
她不再是吞噬万物的虚无黑洞,更像一个沉睡了亿万年,刚刚睁开眼,第一次打量这个陌生世界的孩子。
一道空灵的、超越了所有已知语言的意念,在每个人心头直接响起。
它没有情绪,没有音调,却让每个人都清晰地理解了它的含义。
“……为什么?”
仅仅一个词。
却仿佛承载了宇宙诞生之初,第一个孤独的疑问。
为什么你们的痛苦,和我的不一样?
为什么你们的绝望,没有把你们也变成“无”?
那个病态的污染者,脸上的狂喜凝固成了滑稽的错愕。他引导、侍奉【怠惰】如此漫长的岁月,也从未得到过如此直接的回应。
雷神托尔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战锤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与【原罪】直接对话,这已经彻底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温良喘息着,用手撑住膝盖,一点点站直身体。
他没有回答。
任何语言,任何哲学思辨,在此刻都只会让这位孤独了亿万年的存在,感到更加的疏离。
他选择用同样的方式,继续“展示”。
眉心的钥匙烙印再度亮起,光芒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
他不再展示痛苦。
而是将那些在痛苦的焦土上,绽放出的,最质朴、最坚韧的花朵,呈现给了女神。
第一幅画面展开。
那是一场险死还生的战斗,一枚淬毒的骨矛撕裂阴影,目标直指精神高度集中、正在破解一个古老诅咒仪式的温良。
无人能及。
一道肥硕的身影却凭着本能,猛地横移过来,用自己最厚实的后背,撞向了那道死亡的轨迹。
“噗嗤!”
骨矛没入血肉的声音,沉闷得让人心脏抽搐。
王胖子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上的肥肉痛苦地扭曲,可他回头看向温良时,却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嘿……老大,我这身膘……够厚吧?”
那不是深思熟虑的英雄主义。
那是一种“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能受一点伤”的,最纯粹的守护。
第二幅画面接踵而至。
飞速崩塌的古代遗迹,脚下是深不见底的裂谷,头顶是不断砸落的万钧巨石。
唯一的生路,在对面几十米外的平台。
石壮抓住温良,在最后一块立足点即将粉碎的刹那,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腰腹与手臂的肌肉膨胀到撕裂的极限。
他用尽自己生命最后的力量,将温良如同投石索上的石子,狠狠地甩向了对岸!
而他自己,则随着脚下的碎石,坠入无尽的黑暗。
在那坠落的一刻,石壮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将最重要的东西成功送达的,酣畅淋漓的释然。
那是一种将同伴的生命,看得比自己更重的,决绝的牺牲。
第三幅画面,无声无息,却更加震撼。
温良曾被困在一个由无数逻辑悖论构成的精神囚笼,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抹除,他的意志正被飞速消磨。
外界,林柯坐在仪器前,双眼布满血丝。
一行殷红的鼻血顺着她光洁的下巴滴落,在控制台上晕开一朵小小的花,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十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成一片残影,分析界面上,数以亿计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奔涌刷新。
她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与精神,为温良在混乱的数据之海中,计算出那唯一一条通往现实的航道。
当温良终于脱困,看到的,就是林柯力竭栽倒前,嘴角那一抹如释重负的、疲惫的微笑。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智慧与生命,化作同伴归航灯塔的,无言的奉献。
一幕幕,一帧帧。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惊天誓言。
有的,只是在一次次绝境中,最朴素、最真实的情感。
女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那双空洞的眼眸中,刚刚汇聚起的那点焦点,开始剧烈地波动。
仿佛有亿万星辰在其中诞生,又在其中寂灭。
她似乎在理解,在消化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概念”。
“咔嚓——”
一声清脆的,宛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
所有人惊愕地看到,缠绕在女神身上那无数代表“规则”与“束缚”的灰色锁链中,最粗壮的一根,从中间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下一瞬,锁链轰然碎裂!
化作亿万灰色的光点,消散于无形。
随着锁链的破碎,女神身上那股侵蚀万物的虚无气息,像是被抽走了龙骨,迅速变得柔和。
那亘古的悲伤依然存在,却不再具有攻击性,反而多了一丝……属于生灵的温度。
她,被“治愈”了一部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远处的污染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无法接受,自己所崇拜的、至高无上的“虚无”,竟会被这种他看来无比可笑的“情感”所动摇。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从女神破碎的锁链根部,一团拳头大小、由最纯粹精神能量构成的灰色宝珠,缓缓凝聚成形。
它散发着一种让灵魂都渴望就此沉睡的、宁静到极致的波动。
【原罪核心碎片】!
污染者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吞噬一切的贪婪!
雷神托尔的呼吸也陡然粗重,他死死盯着那颗宝珠,那不是至宝,那是通往神座的阶梯!得到它,【神罚】将成为无可争议的王!
然而,那颗灰色的宝珠,对这两股灼热的视线不屑一顾。
它在空中微微一顿,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
随即,化作一道柔和的灰色流光,无视了空间,无视了一旁虎视眈眈的雷神托尔,也无视了嘶吼着扑上来的污染者。
它径直飞向了那个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的青年。
在所有人震骇的目光中,灰色宝珠轻柔地、毫无阻碍地融入了温良的右臂。
没有痛苦,没有排斥。
一股清凉而深沉的宁静瞬间流遍全身,精神上的疲惫与撕裂感被彻底抚平,仿佛灵魂被浸泡在最温和的泉水中。
在他的右臂上,一个由无数灰色线条构成的、形似沙漏又如闭合眼眸的神秘印记,缓缓浮现,随即隐入皮肤之下。
一段信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怠惰之印(原罪印记)】
【品质:???】
【绑定者:温良】
【被动能力·安息之心】:你的意志如同万古不变的基岩,大幅度豁免“意志剥夺”、“精神疲劳”、“混乱”、“恐惧”类负面效果。你的精神力恢复速度永久提升50%。
【主动能力·安息光环】:释放一道无形立场,笼罩指定范围。范围内的所有敌对目标,其战斗相关的“动机”将被强制剥离,陷入短暂的“存在性呆滞”状态。(持续时间取决于目标的意志强度)。在此状态下,目标攻击、移动、施法的欲望将降低90%,并开始质疑自身行为的意义。冷却时间:24小时。
温良的瞳孔,瞬间放大了。
这……这是何等蛮不讲理的控场神技!
它不造成伤害,甚至不算传统控制,它直接从概念层面,抹除对方的“战斗动机”!
两军对垒,杀气冲天,他这边光环一开,对面千军万马瞬间原地立定,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打架”的终极哲学问题……
这画面,简直是所有纷争的终极答案。
这,是为他这个“医生”,量身定做的最强底牌!
“不!!!”
一声怨毒到扭曲的嘶吼,打断了温良的惊喜。
污染者扑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神物融入温良体内,那张脸上只剩下嫉妒与疯狂的恨意。
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怨毒地剜了温良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记住你了”,身体随即化作一团灰雾,以一种非物理的方式向后飘散,眨眼间消失在空间的尽头。
另一边,雷神托尔缓缓放下了战锤。
他没有去看逃走的污染者,那双霸道绝伦的眼睛,死死锁在温良的手臂上。
印记虽已隐去,但他能感觉到那股内敛却足以让神明都感到心悸的力量。
他压下了心中的震撼与贪婪,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温良。
他每走一步,大地都仿佛在轻微颤抖。
王胖子和石壮立刻挡在温良身前,肌肉紧绷,如临大敌。
雷神托尔在距离温良五米处停下。
他复杂的目光将温良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的价值。
许久,他沉声开口,声音沙哑而有力。
“小子,我收回之前的话。”
“你不是医生……”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
“你是个怪物。”
“开个价吧。”雷神托尔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强者的霸道,“你手臂上的那个印记,或者……得到它的方法。”
“我【神罚】,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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