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尽头，雾散了。
井口就在眼前，一圈青铜铸的边沿泛着暗红，像是被什么烧过。我往前一步，脚底踩到一块凸起的石板，整座井突然嗡了一声，像有人在地底下敲钟。
裴雨桐猛地拽我后退，“别靠太近。”
她蹲下，用刀尖蹭了蹭井沿，刀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那上面刻着字，两行竖排，笔画粗粝：
真祭入，伪祭出
我盯着那八个字，胸口一闷，残页又烫起来，这次不是贴身放着才热，是它自己在跳，像有东西在里面撞。
“你打算叫他吗？”她抬头看我，眼神很稳，“你爹？”
我没吭声。
上一次听见那个声音，是在阶梯深处，他唤我名字，像招呼回家吃饭那样自然。可我知道，那不是父亲在叫我，是陷阱在张嘴。
但这次不一样。
井口开始冒黑雾，不是往上飘，是贴着地面往外爬，像一层油膜。雾里隐约有影子晃动，看不清脸，但动作一致——都在朝井里走。
“这是……催命？”她低声说。
我抬起手，鼻血已经流到下巴。抬脚往旁边一踹，踢飞一块碎石进雾里。石头没落下去，而是悬在半空，接着被一股力道拽着，直直坠入井中，连个回音都没有。
“不是催，是选。”我说，“它在等一个主动跳进去的人。”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步伐整齐，节奏压得极低。最前头那个，左耳挂着青铜耳环，刻了个“柒”字，手里摊着一张皮纸，正对着我们方向。
活人皮地图。
他停下，嘴角一扯，没说话，只是把地图往前一递。图上三个点亮着，其中一个在我胸口位置，另一个在裴雨桐手腕，第三个——
在阿骁腰带上。
我猛地回头。
阿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最后面，背靠着岩壁，嘴里叼着半块巧克力，另一只手正在拆雷管的保险栓。
“你们俩，”他吐掉糖纸，咧嘴一笑，“再磨蹭下去，坟都得塌了。”
“柒”没动，但手指一划，地图上的光点突然闪了闪。地面裂开一道缝，三具人形从土里钻出来，半身还是泥，眼睛却亮得吓人。
战傀。
阿骁吹了声口哨，调子很老，我听过，是他每次炸门之前哼的那首军歌。
“听好了啊，”他一边往战术带塞炸药包，一边冲我们喊，“待会儿不管发生啥，别下来找我。”
“你说什么疯话！”我往前冲一步。
他一把推开我，力气大得差点让我摔进雾里。
“这井要祭品，对吧？”他回头看了一眼井口，“那我不就是现成的？又不是非得你跳。”
“你不懂机关构造！”裴雨桐急了，“下面可能全是反向绞杀阵，下去就是死！”
“我知道。”他笑了一下，眼神却没飘，“可我也知道，你们俩要是死了，这事儿就真完了。我死，还能捞个壮烈，你们死，谁来收尾？”
“柒”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守陵人血脉不全，命井不开。七祭缺一，祭坛不启。”
我心头一震。
残页突然发烫，第三页夜光墨浮现一行新字：
七祭缺一，命井不启
原来如此。
不是非要“父唤子名”，而是必须凑齐七根桩。我们七个人，七个守陵血脉，少一个，门都不会开。
阿骁早就明白了。
所以他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冲动，是算好了的。
“你他妈别犯傻！”我伸手去抓他胳膊。
他反手握住我手腕，力气大得发疼，“沈砚，你记住——你爹是个疯子，别信他！《天工册》要是落到他手里，咱们所有人，连轮回都轮不上！”
说完，他猛地松手，转身冲向“柒”。
口哨声陡然拔高，炸雷一样撕破寂静。
他甩手扔出三枚酒心巧克力弹，落地即爆，火光冲天。战傀被炸得四分五裂，可还没倒下，断肢就开始蠕动，重新拼接。
“柒”冷笑一声，举起地图，口中念出几个字。
我听不清，但空气突然变重，像有东西压在肺上。
阿骁不管不顾，直接抽出腰间最后一枚氮气雷管，咬开引信，插进战术背心主舱。他一边跑，一边撕开迷彩服，露出内衬缝满的雷管扣——整整二十八枚，排列成三角锚定阵型。
那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是他的墓碑设计图。
“你他妈敢动我兄弟！”他吼出这句话，声音震得井口嗡鸣。
然后他一脚踹翻铜铃阵，整个人跃起，冲向“柒”。
爆炸在他们相撞的瞬间发生。
不是普通炸药的轰响，是那种能把空气都冻住的爆裂声，带着金属撕裂的尖啸。冲击波横扫而出，井边岩石崩裂，黑雾被硬生生炸出一条通道。
我和裴雨桐被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响。
等我爬起来时，井口已经塌了一角，碎石不断往下掉。而阿骁——
不见了。
只有半截狗牌挂在井缘，被风吹得轻轻晃。
“阿骁！”我扑过去，伸手想够。
裴雨桐一把拉住我，“别！井壁在收缩！”
她说得对。
井口边缘的青铜正在缓缓闭合，像一张嘴在合拢。黑雾重新聚拢，但不再往外爬，而是往里缩，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被惊醒了。
我跪在井边，鼻血滴落，砸进黑雾里。
雾气竟退了一瞬，显出一道模糊的轮廓——是阿骁，还在往下坠，身体没有被绞杀，双手张开，像在拥抱什么。
他还活着。
至少现在还活着。
井底传来声音。
不是惨叫，也不是求救。
是口哨。
断断续续，但调子没变，仍是那首军歌，微弱，却没断。
我掏出残页，紧紧攥在手里。
它还在烫，夜光墨的新字没消失：七祭缺一，命井不启
可阿骁跳了，祭品有了，为什么门还不开？
除非——
他不算数。
或者，命井根本不认他这个“祭”。
“他在等你。”裴雨桐站在我身边，声音很轻，“不是等你跳，是等你做选择。”
我低头看着井口。
黑雾翻涌，隐约又有字迹浮现，不是刻的，是雾自己组成的：
父唤子名，门自开
和之前一样。
可这一次，我懂了。
这不是提示，是测试。
它要我看穿情感操控，要我拒绝那个“父亲”的召唤，要用行动证明——我不是容器，不是钥匙，是来关掉这一切的人。
“你不该上来。”我忽然说。
她一愣，“什么？”
“你应该留在上面。这里太脏，不适合清醒的人。”
她笑了下，从战术包里拿出一小瓶液体，仰头喝掉。
“老耿给的，说是‘未来药’。”
“你还真信他？”
“我不信人。”她抹了抹嘴角，“我只信证据。”
井底的口哨声还在继续。
一声，停顿，再一声。
像在报平安。
也像在倒计时。
我撕下衣角，把残页裹紧，塞进贴身口袋。
“你跳了，我就不许回头。”
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向裴雨桐。
“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手里握紧手术刀。
我们并肩站在井边，脚下是深渊，头顶是崩塌的岩层。
风从井底吹上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烧焦的巧克力混着旧书页。
井口的青铜边沿开始发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加热。
口哨声忽然变了调。
不再是军歌。
是一段旋律，很短，只有四个音。
我听出来了。
那是阿骁每次拆完雷管后，习惯性吹的那段——他说这是“活下来的暗号”。
他还活着。
而且他在等我们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
脚下的石板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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