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周怀瑾风身上,有惊愕,有不解,更多的则是看好戏的嘲讽。
大厅里原本低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只余下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像一只蛰伏的野兽在头顶盘旋。
空气仿佛凝固,带着古董木柜散发出的陈年樟脑味和一丝金属氧化后的腥气。
王姓鉴宝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刚刚才信誓旦旦地给出了三千块的估价,周怀瑾风这句“留步”,不啻于当众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工作服袖口的线头,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周主管,这……”王姓鉴宝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姜若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快步走到周怀瑾风身边,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如同战鼓擂动。
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怒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嫌清水堂的脸丢得还不够吗?一把现代工艺仿品,你还想怎么样?”她说话时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水味,却裹挟着冰冷的怒意,几乎要刺破耳膜。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袖口下的手腕绷得发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一巴掌。
她声音里的鄙夷和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从这个叫周怀瑾风的男人第一天顶着“董事长亲戚”的光环空降到清水堂当主管开始,姜若雪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在他经过时,她总会刻意放慢脚步,让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敌意。
在她看来,这种靠关系上位的门外汉,就是蛀虫,只会败坏清水堂百年积累的声誉。
周怀瑾风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仿佛她只是空气。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邵仲文手中的那张羊皮上——那羊皮边缘卷曲,沾着黑褐色的油污,像是几十年未曾离身的随身之物。
就在邵仲文转身欲走的刹那,他瞳孔微缩,指尖在裤缝上轻轻一弹,仿佛触到了某种久违的频率。
他径直走向那个已经走到门口,满脸屈辱与愤怒的持剑男子邵仲文。
“这位先生,请留步。”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在寂静中激起清晰的回响,“我们换个地方谈,如何?”
邵仲文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声的年轻人。
他见周怀瑾风虽然穿着普通,但气质与众不同,尤其是在一群对他祖传宝剑嗤之以鼻的鉴宝师中,唯有他站了出来。
那人的眼神沉静如古井,没有轻蔑,也没有猎奇,只有一种近乎穿透表象的专注。
死马当活马医,邵仲文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沉声问道:“你想怎么谈?”
“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周怀瑾风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一旁的独立谈判室。
门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道隔绝世界的结界被拉开。
室内灯光偏暖,照在深褐色的实木谈判桌上,映出一片沉静的光泽。
“好!”邵仲文也是个爽快人,他倒要看看,这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脚步沉重地跟了进去,皮鞋踏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如同心跳。
眼看周怀瑾风真的要带着人进去,林致远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姜若雪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常年摩挲古物留下的薄茧。
“若雪,别冲动,先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声音低沉,像古钟余音。
林致远是清水堂的首席鉴宝师,也是姜若雪的师兄,为人沉稳。
虽然他也觉得周怀瑾风此举颇为不妥,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或许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看?还有什么好看的!”姜若雪甩开林致远的手,俏脸含霜,耳坠在剧烈动作中轻轻晃动,折射出冷光,“他一个外行,被人家几句‘祖传’的故事就忽悠瘸了!这是在拿我们清水堂的信誉开玩笑!我绝不能让他胡来!”
说罢,她再也按捺不住,踩着高跟鞋,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推开了谈判室的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得角落里的盆栽微微颤动。
谈判室内,邵仲文刚刚将那把被断定为仿品的宝剑连同包裹它的那张脏兮兮的羊皮一起放在桌上。
金属剑鞘与木桌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羊皮滑落时带起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枯叶在风中低语。
“周怀瑾风!”姜若雪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像玻璃划过金属,“你到底懂不懂规矩?这把剑王师傅已经鉴定过了,就是一把现代仿品,材料费加手工费,撑死三千块!你把他请进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推翻我们整个鉴宝团队的结论吗?”
她双手叉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试图用自己的专业气场压倒对方。
她的香水味在密闭空间里愈发浓烈,混合着羊皮散发出的陈年动物油脂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对峙。
然而,周怀瑾风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秋湖面不起涟漪,随即吐出两个字:“出去。”
“你……”姜若雪气得浑身发抖,她何曾受过这种无视和羞辱。
胸口起伏剧烈,指尖冰凉。
“我说,出去。”周怀瑾风的声音冷了三分,目光转向邵仲文,完全将姜若雪当成了透明人,“先生,开个价吧。”
邵仲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一愣,他看看气势汹汹的姜若雪,又看看稳如泰山的周怀瑾风,试探性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十……十万?”
这个价格是他胡乱喊的,本来只是想典当些钱应急,被鉴定为假货后,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现在有机会,他索性喊了个高价,心想对方肯定会砍价。
谁知,周怀瑾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直接点头:“可以。”
“什么?”
这次不仅是邵仲文,就连门外偷听的林致远和一群鉴宝师都惊呆了。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在走廊里清晰可闻。
姜若雪更是如遭雷击,她冲到周怀瑾风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疯了!十万?买这么一堆废铁?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是公司的钱!不是你拿来出风头、逞英雄的玩具!”
周怀瑾风终于正眼看向她,但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无理取闹的孩子的无奈和冰冷。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在确认某种节奏。
他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财务部的内线。
“我是周怀瑾风,准备十万现金,送到一号谈判室。对,立刻。”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话筒挂下的“咔嗒”声,像一记休止符,斩断了所有质疑。
挂掉电话,他看向目瞪口呆的邵仲文,语气平淡:“稍等片刻,钱马上就到。”
姜若雪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周怀瑾风那张平静的脸,心中涌起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与绝望。
她仿佛听见清水堂百年声誉在耳边碎裂的脆响,看见自己多年坚守的秩序被轻易践踏。
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吐出几个字:“好,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董事长交代!”
说完,她猛地转身,愤然离去。
高跟鞋的声音由急转缓,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像一场溃败的退兵。
很快,财务人员送来了现金。
纸币的油墨味混着金属门开启的冷气扑面而来。
邵仲文直到把那厚厚一沓钞票攥在手里,还有些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纸张粗糙的触感摩擦着掌心,温热的体温逐渐渗入纸币,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幻觉。
他千恩万谢地收好钱,将桌上的宝剑和那张羊皮留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清水堂,仿佛生怕对方反悔。
门开合之间,一阵穿堂风卷起地上的微尘,在光线下如金粉飞舞。
谈判室里,只剩下周怀瑾风一人。
他没有去看那把价值十万的“废铁”宝剑,而是缓步走到桌前,目光落在了那张被邵仲文随手丢下、被油污和尘土覆盖的羊皮上。
指尖轻触,传来粗粝而温润的质感,像是触摸一段被岁月封印的皮肤。
那张羊皮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令人作呕,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只会将它当成包裹废品的垃圾。
然而,周怀瑾风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璀璨精光。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过羊皮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褶皱与纹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纹路在他眼中,已化作星图般的密语,无声低吟。
十万,买的从来就不是那把剑。
他小心翼翼地将羊皮折叠好,贴身放入怀中,贴着胸口的位置,仿佛藏起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他推门走出谈判室时,外面的大厅里,原本应该在各自岗位上工作的鉴宝师们,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围聚在了一起。
走廊的灯光洒落,映照在他们惊愕的脸上,像一场突如其来的仪式。
林致远、王师傅,甚至刚刚负气离开的姜若雪,都赫然在列。
他们的脸上,混合着震惊、困惑与狂热,正对着中央展台上的一样东西激烈地讨论着,嘈杂的声音汇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周怀瑾风眉头微挑,顺着众人的视线望了过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片喧闹的中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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